凌晨三点。
十五分钟。
这两个词，像两颗无声的钉子，钉穿了中央控制室里每个人的心脏。空气是凝固的，带着金属冷却后的铁锈味，还有一丝，属于绝望的冰冷。主屏幕上，那张疯狂的设计图依旧像一头沉默的、择人而噬的钢铁巨兽，俯瞰着它即将吞噬的祭品。
叶梓是第一个转身离开的。她没有看任何人，那张总是带着三分傲气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她的高跟鞋踩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嗒、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很轻，却又重得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厨房。
这里是叶梓的王国。在这个被灰雾笼罩的末日里，这里曾是方舟堡垒中唯一能提供慰藉的地方。食物的香气是这里的王法，而叶梓，就是那位掌控着味蕾与温暖的女王。
此刻，这个王国里没有了食物的香气，只有一股混杂着矿物、油脂，还有某种未知植物根茎的古怪气味。她打开了一个被她珍藏了很久的金属储物柜，里面没有香料，没有面粉，只有一排贴着手写标签的玻璃瓶。
【高纯度营养基质】、【抗氧化植物纤维】、【微量铅基稳定剂】……这些都是她从那些过期的光合食品包装袋上，一点一点刮下来的配料。她曾经鄙夷这些毫无灵魂的工业垃圾，认为它们玷污了“食物”这个神圣的词汇。
现在，它们是她唯一的武器。
一个白色的陶瓷研钵被她从柜子深处取出，上面还带着细微的划痕，见证了无数次的研磨与创造。她将那些粉末、晶体，还有一小块散发着机油味道的凝固油脂，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嗬……嗬……”
她喘着气，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研磨着。研杵与钵底碰撞，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告别仪式，敲打着节拍。她磨的是这些古怪的粉末，也是自己的恐惧；她碾碎的是这些冰冷的晶体，也是那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命运。墨绿色的膏体在她的研磨下，渐渐成形，散发着一股奇异而霸道的气味。
与此同时，中央控制室里。
陆沉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就站在角落的一块巨大的战术地图前。地图上，用红色的记号笔标注着每一个堡垒的位置，以及它们之间那条几乎不可能被打通的能源传输线路。他的眼底，倒映着无数条复杂的数据流，飞速地计算、推演，试图在这绝望的棋局中，找到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直到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火气与古怪药膏味道的气息，飘进他的鼻腔。
他回头。
叶梓就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罐子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她的脸上，沾着一点墨绿色的粉末，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亮。
“辐射，会先从皮肤开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厨房的油烟熏了太久，也像是压抑了太多的情绪。
陆沉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里，倒映着她略显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叶梓也没有等他回答。她拧开罐子，用一根干净的手指，挖出一小块墨绿色的黏稠膏体。那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是一个厨师，在末日里，能为她的王，披上的最柔软的铠甲。
她走上前，离他很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属于硝烟与灰尘的冷冽味道。她的指尖很凉，带着陶瓷的微冷，轻轻触碰在他的脸颊上。
然后，将那墨绿色的膏体，一点一点，均匀地涂抹开。
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其碰碎。她的手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划过他轮廓分明的颧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极致的专注。
陆沉的身体微微一僵，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习惯了枪林弹雨，习惯了生死一线，却从未习惯过这样的温柔。这种温柔，比任何刀锋都更具穿透力，瞬间击溃了他用冷静构筑起来的所有防线。
涂抹完他的脖颈，她的手指向上，似乎是无意的，指腹轻轻蹭过他那线条坚硬的下巴，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陆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傲气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蛮不讲理的固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别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我的特供餐，还没做够。”
说完，她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转身，留给陆沉一个决绝的背影，高跟鞋的“嗒、嗒”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像是在走向另一个战场。
陆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抬起手，触摸着脸上那片尚有余温的膏体，感受着那股奇异的气味。他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药膏。
这是叶梓用她的方式，为他送上的，最后的，也是最郑重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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