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草木的湿润气息。月牙儿从散开的云层后探出身子,将清冷的光辉洒向湿漉漉的人间,也给向家小院镀上了一层凄清的银边。
向奶奶不再理会身后儿子儿媳欲言又止的目光,那目光里掺杂着无奈、不认同,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尖锐话语刺伤的痛楚。
她径直走进里屋,目光落在正摆弄着那辆崭新遥控小汽车的向牧晨身上。
“牧晨,”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孙子齐平,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软乎乎的头发,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奶奶交给你个顶要紧顶要紧的事儿,愿意帮奶奶吗?”
“什么事儿呀奶奶?能比我的小汽车还重要吗?”牧晨仰起脸,手里还攥着车钥匙,眼睛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晶晶的。
“比小汽车重要一百倍,一千倍!”向奶奶用力地点头,仿佛要将这份重量刻进孩子的心里。
她凑到他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神秘腔调,仔细叮嘱:“等会儿奶奶去院外那棵梧桐树下喊哥哥,喊‘牧尘哎——回来吧——’,你呢,就在咱们屋门口,扯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应‘回来啦——’。记住,奶奶喊三次,你应三次。那棵树是哥哥摔下来的地方,魂儿说不定就在那儿等着呢,我们得一起把他叫回来。”
牧晨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遥控车钥匙从他手里滑落,掉在炕沿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忽然想起哥哥摔下来那天,自己悬在半空的恐惧,以及哥哥额角刺目的红。他小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小声问:“这样……这样做了,哥哥就会跟我说话,就会……就会再教我画小松鼠了吗?”
“嗯!”向奶奶鼻头一酸,重重地点头,浑浊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声音带着哽咽的笃定,“会的!哥哥听到我们叫他,魂儿就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
“好!”牧晨像是接下了无比神圣的使命,猛地挺起小胸脯,把心爱的小汽车往旁边一推,噔噔噔跑到屋门口,一双小手紧紧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严阵以待。
向妈跟了进来,看到这架势,眉头蹙起,无奈地叹了口气:“妈,您怎么还真跟孩子说这个呀?牧晨还小,别让他跟着……”
“他愿意帮我!他心里有他哥!”向奶奶猛地回头,打断儿媳的话,眼神锐利如刀,“总比有些人,心里只有那点面子强!”
她不再多言,从衣柜里翻出牧尘去年常穿的一件蓝布小褂子——褂子洗得有些发白,肘部还有一个她亲手缝补的、针脚细密的补丁。
她将褂子紧紧贴在胸口片刻,仿佛要藉此传递所有的信念与温度,然后才将它搭在胳膊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走向院外那棵在月光下沉默伫立的梧桐树。
那棵梧桐树,断枝处还露着新鲜的、浅白的木茬,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湿漉漉的树叶上挂满了未干的雨珠,风一吹,便“滴答、滴答”地落下,敲在泥地上,也敲在人的心尖上。
向奶奶站在树下,仰头看了看那狰狞的断口,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不是立刻挂上衣服,而是先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抚摸了一下粗糙潮湿的树干,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与这个“事故现场”达成某种和解,祈求它释放那个被羁绊在此的、受惊的魂灵。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蓝布小褂子,轻轻搭在了一根低矮的、相对完好的树枝上。布料接触粗糙树皮的细微声响,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她在心里默念:乖孙,别怕,奶奶来了,穿着你最喜欢的褂子来接你回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面向家的方向,用一种苍老而悠长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腔调,喊出了第一声:
“牧尘哎——不怕咯——跟奶奶回家吧——”
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开,带着老人全部的祈愿和力量,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幽幽地荡了回来。
“哎——回来啦——” 屋门口,向牧晨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用他那清亮、稚嫩的童声,大声地回应。那声音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了沉重的夜幕,惊得树枝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也震得枝叶上积蓄的雨水簌簌落下。
向奶奶听到回应,心头一热,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家的方向挪动。她的脚步放得极轻,极缓,仿佛真的怕惊扰了某个看不见、摸不着,却至关重要的小小精魂。
她一边走,一边喊出了第二声,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哽咽:
“牧尘哎——三魂七魄回来咯——莫要在外飘零受苦咯——”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家门口那点昏黄的灯光,盯着灯光下孙子期盼的小脸,也盯着灯光阴影里,那个依旧僵坐着的、让她心碎的身影。
“回来啦——!” 牧晨的声音更加响亮,几乎是用尽了肺腑里的所有气息,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扒着门框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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