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稀薄的雾气,在向家小院投下清冷的光影。向志学与张秀踏着未干的露水,沉默地走向那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一夜无眠的煎熬刻在两人眼底,当看到大儿子依旧如石像般端坐院中、眼神空茫地望向灰白天空时,最后一丝再等等看的侥幸被彻底碾碎。
向志学俯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将牧尘抱起。孩子轻飘飘的分量让他心头一揪,那顺从的、毫无生气的姿态,比任何挣扎都更令人心痛。
他转向厨房门口神色忧虑的向奶奶,声音沙哑,我们带牧尘去市里医院。晨晨麻烦您了。
向奶奶用围裙擦着手,目光扫过儿子儿媳脸上的决绝与悔痛,沉沉叹了口气:去吧,仔细给大夫瞧瞧。她没再多言,那无声的眼神却道尽了一切:早该如此。
向牧晨攥着他的宝贝玩具车跑过来,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凝重。
他松开玩具,小手拽住向志学的裤腿,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爸爸,你们要带哥哥去看病吗?哥哥......是不是还很疼?
向志学蹲下身,平视着小儿子,指尖拂过他细软的头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嗯,带哥哥去找最好的大夫。看完病,哥哥就会好起来,就能......
他顿了顿,想起牧尘手把手教弟弟折纸船的过往,喉头一阵发紧,......就能再教你折新的小船了。
牧晨闻言,立刻转向被父亲抱在怀里的牧尘。
他踮起脚,伸出小胳膊,紧紧搂住哥哥冰冷的脖颈,将温热的小脸贴在哥哥毫无反应的臂弯里,用带着奶气的、极其认真的语调说:哥哥,你要乖乖的,让大夫伯伯看好病。我......我把我最喜欢的橘子糖都留给你,等你回来。
牧尘的眼睫未曾颤动分毫,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但这个充满依恋的拥抱,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了在场每个大人的心里。
自行车碾过清晨湿漉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向志学蹬得又快又稳,仿佛要借此甩开身后沉重的愧疚。
张秀坐在后座,将牧尘紧紧搂在怀中,用体温熨帖着儿子微凉的额头。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她脑海里翻涌的画面——那些被牧晨哭声打断的拥抱,那些递到牧尘面前却最终转向弟弟的零食,还有那天树下,她冲向小儿子时,眼角余光里大儿子额角刺目的鲜红......每一帧回忆,都成了此刻凌迟她的刀刃。
市中心医院的门诊大厅,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陈主任的诊室门外,向志学夫妇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周遭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开来,世界只剩下怀中孩子轻浅却令人心碎的呼吸声。
诊室门开,一位白发如雪、面容慈祥的老大夫示意他们进去。陈主任仔细询问了事发经过,从爬树摔伤到后续的种种异样。
向志学的叙述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将积压多日的恐慌与自责尽数倾泻。
陈主任耐心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敏锐而温和。
他拿起小手电,检查牧尘的瞳孔对光反射;用叩诊锤测试膝跳反射;指尖轻柔地探查额角那道已结痂的疤痕。
牧尘异常顺从,不哭不闹,不躲不闪,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玩偶。
检查完毕,陈主任放下听诊器,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从神经系统检查来看,孩子的生理机能完全正常。头部只是皮外伤,没有颅内损伤的迹象。
向志学刚松了半口气,心又立刻被提得更高。
但是,陈主任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孩子的这种状态,在排除了器质性病变后,我们需要考虑一种可能——这是由于剧烈心理创伤引发的选择性缄默症,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
选择性......缄默症?创伤后应激?张秀喃喃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脸色苍白。
简单来说,陈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敲打在夫妇俩的心上,孩子可能在受伤当时,或者在伤后所经历的某种强烈情感冲击——比如极度的恐惧,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这对父母,感受到被至亲之人忽视的巨大委屈和绝望,这种情绪超出了他幼小心灵的承受极限。他的精神为了自我保护,选择性地了与外界交流的通道。他不是不能说话,也不是听不懂,而是在心理层面,主动切断了回应。
被忽视的委屈——
这六个字,如同最终宣判的惊雷,在向志学和张秀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陈主任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无地自容:向同志,张同志,请你们回想一下。在孩子受伤后,他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的第一反应,第一句话,是给谁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直刺心脏。树下那一幕无比清晰地重现:牧晨响亮的哭嚎,他们焦灼的安抚,以及被全然遗忘在角落、满脸鲜血却异常安静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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