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难得这般暖和,晒谷场早被村里的大人细心清扫过,积雪堆在场子四周,露出大片平整干爽的水泥地,正好给这些皮孩子腾出了玩闹的地方。
此刻,场子被镀上一层金辉,暖洋洋的。
去晒谷场的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出笼的麻雀。就在快要到场子边时,走在前面的二柱突然“嘘”了一声,示意大家放轻脚步。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王老汉正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痴痴地望向村尾枯树的方向。他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浑浊的老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悲恸和茫然。
一个孩子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雪块,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老汉猛地回过神,看见这群孩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脸上掠过一丝恐慌。他慌忙低下头,几乎是踉跄着快步离开,与孩子们擦肩而过时,牧尘清晰地听到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能去……不能惹……造孽啊……”
那仓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土墙的拐角。
“吓死我了,”丫丫拍着胸口,小脸有些发白,“王老汉咋变得这么怪?”
二柱凑到牧尘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说:“我爷爷偷偷告诉我的,王老汉以前不是这样的。二十年前那场好大的山火,记得不?他那个有点傻的儿子,就是在火里头没的……听说,就是在村尾那棵枯树附近,没跑出来。”
二柱的话像一阵冷风,吹进了牧尘的衣领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再次望向那棵在冬日晴空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孤寂的枯树时,只觉得那黑色的剪影里,似乎藏匿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孩子们围坐在石碾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尘尘,听说你去集市了?丫丫羡慕地拽着牧尘的衣袖,集市上是不是真的有会飞的糖龙?
铁蛋也凑过来:我娘说集市上有卖摔炮的,一摔就响,可带劲了!
牧尘被小伙伴们围着,轻轻点了点头。他想起那盒藏在枕头底下的彩色铅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就在这时,二柱抱着个崭新的皮球,神气活现地跑过来:都让开都让开!瞧见没?真皮的!我爹从县城捎回来的!
孩子们地一下全围了上去,连刚才还在追问集市的丫丫也忘了糖龙,眼巴巴地盯着那个泛着光泽的皮球。
让我摸摸!
真软啊......
二柱你爹真好!
铁蛋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提议:咱们踢球吧!让尘尘也来!
牧尘被小伙伴们拉进场子,阳光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放肆地玩耍过了——在城里时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乡下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融入孩子们中间。
他跟着大家奔跑、呼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久违的笑意悄悄爬上嘴角。
传给我!丫丫扎着两个羊角辫,在阳光下跳跃。
看我的!小胖铆足劲飞起一脚,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欢声笑语中,谁也没注意到脚下的路正在偏离晒谷场,渐渐向着村尾的方向靠近。直到小胖大喊一声:看我的无敌旋风腿!皮球应声飞出,不偏不倚地滚到枯树底下,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球,停住了。
不是慢慢停下,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瞬间静止。没有弹跳,没有滚动,就那样突兀地定在那里,仿佛枯树周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突然凝滞。晒谷场那边的喧闹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枯树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带着寒意。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发出警告。
我的球......二柱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崭新的皮球,那是我爹跑了三个供销社才买到的......
丫丫怯生生地拽着衣角:要、要不咱们不要了吧?我娘说这地方......
那怎么行!二柱的眼泪地流下来,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牧尘望着那棵枯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越是靠近,他越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牵引——像是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又像是树本身在诉说着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在远处偷偷观察,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我去。牧尘轻声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孩子都愣住了。
尘尘!二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什么,别去......那树真的邪门......我爷爷说......
牧尘轻轻挣脱他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轻,枯树的轮廓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皲裂的树皮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扭曲的枝干伸向天空,像是在祈求什么。最奇怪的是,整棵树死气沉沉,树根处却奇迹般地生着一簇嫩绿的青草,在枯黄的土地上格外扎眼。
就在他离皮球只有三步远时,一个极轻的声音飘进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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