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没有理会。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工具,任由那股汹涌的情绪冲刷着自己。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粗糙与匮乏。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切,只要能活下去,能找到制造晶体管的材料。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有多么想念。
想念那个窗明几净的实验室,想念那些闪烁着数据光芒的屏幕,想念手中工具带来的,那种掌控一切的精确与从容。
她将游标卡尺紧紧贴在胸口。
这冰冷的铁器,此刻却比任何东西都温暖。
它在告诉她。
你,姜晚,仍然是一个工程师。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咳嗽声,从锅炉房的入口处传来。
声音不大。
但在死寂的锅炉房里,却如同惊雷。
姜晚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她握着游标卡尺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刚涌起的温热,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有人。
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一个翻滚,就躲进了旁边那座巨大锅炉的阴影里。
动作快得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后背紧紧贴着锅炉冰冷粗糙的钢板。
铁锈的气味,混杂着她自己身上冷汗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了。
“他妈的,这鬼天气……”
一个含混不清的咒骂声,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巡夜的王师傅。
姜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师傅是厂里有名的老酒鬼,仗着自己是老工人,平时就有些吊儿郎当。
巡夜这种差事,他大多是应付了事。
怎么会突然跑到这个废弃的锅-炉房来。
脚步声在锅炉房的门口停住了。
姜晚透过锅炉底座的缝隙,看到一双破旧的解放鞋。
鞋上沾满了泥土。
接着,是一束昏黄的手电筒光,晃晃悠悠地射了进来。
光柱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
“吱呀——”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王师傅走了进来。
他身上那股劣质烟草混合着廉价白酒的气味,隔着十几米,都清晰可辨。
姜晚将头埋得更深了。
她不敢看。
她怕自己的视线,会暴露自己的存在。
她只能听。
听着那拖沓的脚步,在空旷的房间里,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脏上。
手里的游标卡尺,被她死死地攥在怀里。
石英砂和碳粉的油布包,也硌着她的胸口。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被发现,她都解释不清楚。
偷盗国家财产。
破坏生产。
随便哪一个罪名,都足以将她这个“黑五类”子女,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手上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疼。
但这种疼,却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她不能慌。
绝对不能。
王师傅的脚步声,在房间中央停了下来。
他似乎在四处打量。
手电筒的光束,在墙壁上,在废弃的管道上,在那些静默的钢铁巨兽身上,来回扫荡。
光线从姜晚的头顶掠过。
又从她的脚边扫过。
每一次,都带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紧张。
【心率145。】
【肌肉紧张度百分之九十二。】
【建议进行深层呼吸,降低应激反应。】
星火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姜晚紧绷的神经上。
呼吸?
她现在连出气都不敢。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王师傅没有离开。
他走到了姜晚撬开过外壳的那个电容器旁边。
姜晚的心跳,骤然停止。
她听到了金属被触碰的声音。
“他妈的,哪个兔崽子干的?”
王师傅的咒骂声,带着一丝疑惑。
手电筒的光,定格在了那个被撬开的豁口上。
完了。
姜晚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一片冰凉。
她甚至能想象到,王师傅发现里面的石英砂不见了,然后大声呼喊,叫来更多的人。
手电筒的光,会照亮每一个角落。
然后,她会被从阴影里揪出来。
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审问,批斗,和比劳改更加黑暗的命运。
不。
绝不。
一股凶狠的念头,从姜晚的心底升起。
如果被发现,她就……
她的手,摸向了怀里那根用钢筋自制的小撬棍。
撬棍的一端,被她磨得十分尖锐。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诡异的冷静。
与其被抓,不如……
就在这时。
“呸!”
王师傅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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