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的声音艰涩,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硬挤出来的。
“老钱……”
只两个字,钱卫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看懂了,他看懂了李卫东眼里的那点火苗!
那不是希望,那是绝望的赌徒压上全部身家时,眼里最后的疯狂!
“厂长!你不能糊涂啊!”钱卫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像要划破这间办公室的天花板,“她这是在胡闹!是在拿我们红星厂最后一口气开玩笑!”
他激动得满脸涨红,唾沫星子横飞,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晚的鼻子上。
“高纯度单晶硅?三天?她以为这是什么?和面蒸馒头吗!”
“就算蒸馒头,也得要个好面粉吧!她要的那些是什么?全是咱们淘汰下来的破铜烂铁!拿废品炼金子,她以为自己是神仙?”
钱卫民越说越气,干脆一把抢过那张清单,像挥舞着罪证一样在李卫东面前抖得哗哗作响。
“你看看!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咱们试了八百遍,证明了根本不行的玩意儿!为了这个项目,我们请了多少专家,熬了多少个通宵,烧了多少钱?最后得到了什么?”
他猛地将清单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得到了一堆黑乎乎的废渣!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一个还在废品站讨生活的黑五类子女,她凭什么?就凭她这张嘴会吹牛吗?”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钱卫民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布满血丝。
李卫东的脸色白了又青,额上的汗珠滚得更凶了。钱卫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盐,撒在他还没愈合的伤口上。那些失败的日日夜夜,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品,都是他心里的痛。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晚,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心虚,哪怕是愤怒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
姜晚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她甚至还抽空抬手,拂去了落在自己肩上的一颗唾沫星。
那动作,平静得近乎残忍。
直到钱卫民吼完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姜晚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只是淡淡地瞥了钱卫民一眼。
“钱总工,”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像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馒头也分死面和发面。你们用错了面,当然只能蒸出一锅又干又硬的死面疙瘩。”
“你……!”钱卫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指着姜晚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
她说他们这群搞了一辈子技术的专家,连“面”都没选对?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他们所有人的脸皮都撕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
李卫东也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姜晚,又看看旁边那位被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的老搭档。
脑子里那团乱麻,忽然就被这句“死面疙瘩”给劈开了一道清澈的口子。
是啊。
他猛然惊醒。
他犹豫什么?
按老钱说的办,拒绝姜晚,然后呢?守着厂里那点破烂,等着上头的文件下来,宣布红星厂破产倒闭,大家一拍两散?
那他李卫东,就是红星厂的千古罪人!
可如果……如果按这个疯丫头说的办呢?
输了,不过是把这个结局提前几天而已。反正都是个死,枪毙和凌迟,又有什么区别?
可万一呢?
万一她蒸出来的,真不是死面疙瘩呢?
李卫东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老钱!”
钱卫民被他这一下吓得一哆嗦,愕然地看着他。
李卫东看也不看他,死死地盯着姜晚,一字一顿地吼道。
“去!把库房的钥匙全都拿来!”
“再去广播室喊人!把3号车间里里外外,给我清得一根毛都不剩!”
“就按她说的办!”
钱卫民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厂长,我们是完了,但我们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能让一个疯子,把我们最后这点家底,最后这点体面,全都烧个精光!”
“这是犯罪!是对国家财产不负责任!”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卫东的心口上。
是啊,钱卫民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理智告诉他,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可他的眼睛,却无法从姜晚的身上移开。
她就那么站着,在钱卫民狂风暴雨般的指责中,纹丝不动。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平静得,不像是一个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人,反倒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冷眼旁观的审判者。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