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把它拆了。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刘建和王虎的耳膜里。
拆了?
拆了什么?
拆了那台C630卧式车床?
那台静卧在车间中央,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庞然大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空气里狂舞的灰尘,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刘建和王虎,两个在战场上听惯了炮火轰鸣的汉子,此刻却觉得自己的听觉出了严重的问题。
他们的大脑,拒绝处理这句简单到极致,却又荒谬到极致的命令。
是幻觉。
一定是刚才合闸的瞬间,电流声太大,震出了幻听。
王虎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艰难地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看向身边的刘建。
刘建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茫然、以及一丝怀疑人生的呆滞。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你,也听到了?
“你……你说什么?”
王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姜晚没有重复。
她只是收回了指向那台废铁的手,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副样子,仿佛她刚刚说的不是“把它拆了”,而是“去倒杯水”。
这种平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命令,都更具压迫感。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两个男人的心脏。
“你疯了?!”
王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声暴喝,打破了车间里的死寂。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悍然的气势,直逼姜晚。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C630!光是那个床身就重好几吨!别说三天,给你三个月,给你一个班的壮劳力,你都动不了它一根汗毛!”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姜晚的脸上。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靠着不知道什么歪门邪道修好了电灯的女人,竟然敢对他们两个发号施令?还是这样一个荒唐到可笑的命令!
刘建站在原地没动,但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王虎说得对。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不是拆一个收音机,这是拆解一台重型工业母机!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起重设备,没有技术图纸……别说拆,就是想拧下上面一颗被锈死的螺丝都难如登天。
“小姜同志,”刘建的称呼已经变了,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警告,“我们知道你可能……有点本事。但是,凡事要讲科学,要实事求是。拆解这台机床,不是我们两个人,用三天时间能完成的。”
他的话,说得已经很客气了。
潜台词是:你别在这里异想天开,哗众取宠。
然而,姜晚的反应,再一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因为王虎的逼近而有丝毫的退缩。
她只是抬脚,朝着那台巨大的C630车床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稳。
高跟的小皮鞋踩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一连串清晰的“哒、哒、哒”声。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刘建和王虎的心跳上。
她走到那台锈迹斑斑的巨兽面前,伸出那只刚刚还玩转过高压电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铸铁床身。
那动作,不像是在触摸一堆废铁。
更像是在安抚一头受伤的雄狮。
“C660A型卧式车床,1963年红星厂仿制苏联1K62型机床的改进版本,后定型为C630。”
她开口了,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主轴箱12级变速,齿轮模数大,噪音也大。溜板箱结构复杂,容易漏油。尾座套筒精度差,用久了锁不紧……”
她一边说,一边走。
手从床身,滑到主轴箱,再到溜板箱,最后停在刀架上。
“这台,应该是68年的批次。你看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床头箱的一个角落,“铸造砂眼太多,后期用腻子补过,现在全爆开了。说明当时厂里为了赶产量,翻砂工艺不过关。”
“还有这里,导轨。”
她的手指划过那两条本该光洁如镜,如今却布满锈坑和伤痕的导轨。
“V型和平导轨结合,淬火硬度应该在洛氏50度以上。但这台磨损得太厉害了,中间部分凹陷超过了2毫米,早就报废了。”
刘建和王虎,彻底傻了。
他们像两个刚进城的傻子,听着一段完全无法理解的天书。
什么主轴箱,什么溜板箱,什么洛氏硬度……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她就是个疯子”的认知。
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一个废品站的女工,怎么可能对一台报ax废了十年的机床,了解得比厂里的老师傅还清楚?
她甚至,连这台机器是哪一年生产的,有什么设计缺陷,都说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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