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夜晚，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泻。歌剧院内，穹顶高阔，金碧辉煌，一年一度的“生命之桥”国际医学大奖颁奖典礼正在这里举行。衣香鬓影，名流云集，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与一种属于顶级学术圈的、矜持而热烈的气息。这是医学界的奥斯卡，每一个奖项都代表着对人类健康事业最前沿的探索与卓越贡献。
陆寒霆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位置隐蔽，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流光溢彩的会场，却不会被轻易窥见。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礼服，领结一丝不苟，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冷峻深刻。他手中端着一杯纯净水，冰块在其中缓缓融化，与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如出一辙。
他本不应出现在这里。这类场合，通常由集团旗下生物科技公司的CEO出面即可。但这一次，他亲自来了。
周鸣安静地立于包厢一侧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注脚。他明白老板此行的唯一目的——下一个即将颁发的，“基层医疗创新贡献奖”，获奖项目，正是基于沈清澜医生生前那份未能完全展开的、关于基层医疗体系建设的理论框架，并由后期“L.基金”持续注入资金与资源，最终在偏远地区成功实践并取得显着成果的项目。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在恢弘的大厅里回荡，用一种饱含感情的语调，介绍着该奖项的意义，以及获奖项目如何“以前瞻性的视野和深厚的人文关怀，将优质的医疗资源真正下沉，惠及万千被遗忘的角落”。
陆寒霆的指关节微微收紧，杯中的冰块发出细微的轻响。
舞台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获奖项目的介绍短片。画面里，是连绵的群山，简陋却整洁的乡镇卫生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跋山涉水，还有那些得到救治的村民脸上朴实而感激的笑容……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放旧的工作照上——沈清澜穿着白大褂，站在第六医院急诊科的门口，回头望来，眼神清澈而坚定，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的弧度。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全场响起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是给项目的，也是给屏幕上那个早已逝去的、美丽而专注的灵魂。
陆寒霆坐在暗处，一动不动。光影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明灭，他凝视着屏幕上那张定格的面孔，目光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穿透了五年生死茫茫的时光，直直地落在那个他永远无法再触及的午后。
他看到她穿过医院的走廊，步履生风。
听到她在学术会议上，清越而坚定的陈述。
感受到她蹲下身安抚孩子时，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以及最后，那冰冷的江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掌声如同潮水，将他包围，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身处这举世瞩目的荣耀中心，却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旁观者。
获奖团队的代表——一位头发花白、神情激动的老教授走上了领奖台。他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声音哽咽：
“今天，站在这里，我最想感谢的，是这个项目最初的构想者和灵魂人物，沈清澜医生。是她的远见、她的坚持、她的仁心，为我们照亮了前路……虽然她无法亲眼看到今天的成果，但我们相信，她的精神，与她所热爱的事业一样，永存！”
“永存”。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锤子，敲碎了陆寒霆眼底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有什么东西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剧烈地翻涌，又被他强行压下，最终只化作一片更加沉郁的荒凉。
聚光灯，荣誉，世界的认可……这一切，她本该亲自站在这里承受。如今，却只能由他人代领，由他这个间接的“资助者”，在黑暗中默默注视。
多么讽刺。
又多么……悲伤。
颁奖典礼还在继续，后面的奖项依次颁发，欢呼与掌声此起彼伏。但陆寒霆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之后，便按下了静音键。
他不知道后来又颁了什么奖，有哪些人上台。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典礼结束，人流开始缓缓退场。
周鸣轻声提醒：“陆总，可以离开了。”
陆寒霆缓缓站起身，将那杯几乎未动、冰块已完全融化的水放在一旁。他没有再看一眼那依旧璀璨的舞台，转身，走出了包厢。
苏黎世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冰冷的脸颊。座驾无声地滑到他面前。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歌剧院。那里，刚刚见证了一场属于她的、迟来的加冕。
而她，永远缺席。
他弯腰上车，车门轻轻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荣耀，彻底隔绝。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这万众瞩目的荣光，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座更加华丽、也更加空旷的……玻璃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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