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驳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混杂着希望与不安的沉重。蓝白色的柔和光照亮了宽敞却因人群涌入而显得拥挤的金属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臭氧以及隐约传来的、属于旧人类舰船特有的陈旧金属与汗水混合的气味。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的旧人类船员们,如同惊弓之鸟,挤在一起,茫然又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超越想象的世界。
棱娲旗舰“家园号”的内部,墙壁并非冰冷的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内部流淌着柔和能量光晕的水晶材质,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脉动。脚下是温润而富有弹性的生物基质地面,行走其上几乎无声。没有繁复的管线暴露,没有刺耳的机械轰鸣,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与秩序感。引导他们的棱娲成员,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近似人类的轮廓,却更加完美,肌肤下隐现光络;有的则更接近能量聚合体或结晶形态,行动间带着非人的优雅与协调。他们(或她们)之间交流无需言语,偶尔的眼神交汇或细微的能量波动,便完成了信息的传递,高效得令人心慌。
这种超越血肉、近乎“升华”的文明形态,对于刚刚从血肉横飞、钢铁扭曲的炼狱中挣扎出来的旧人类士兵而言,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隔阂与恐惧。
他们习惯了枪炮的后坐力,习惯了船舱泄漏的刺耳警报,习惯了同伴在身边炸成血雾的温热与腥气。而这里,太干净,太安静,太……不像人间。像神殿,或者说,像某种高级异形的巢穴。
“怪……怪物……”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灼伤疤痕的年轻士兵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人,声音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支型号老旧、能量指示器泛着危险红色的步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它们……用脑子说话……我好像……好像能感觉到……”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官脸色苍白,捂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涣散,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入侵。
低声的议论、压抑的抽气、武器与破烂防护服摩擦的窸窣声,在人群中蔓延。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先前劫后余生的激动迅速被猜疑和本能的自卫反应所取代。他们看着棱娲成员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自身残破而产生的羞愧与敌意。
顾临站在人群前方,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这些同胞——他的同胞——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上带着来不及处理的伤口,眼神中烙印着深深的疲惫与创伤。这与他记忆中,甚至与苏夏曾经描述过的、那个生机勃勃的旧日人类文明相去甚远,只剩下绝望挣扎后的残骸。酸楚与巨大的怜悯几乎淹没了他。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温暖,更富有“人”的气息,张开双臂,用一种清晰而缓慢的、带着旧时代某种通用语口音的语调说道:“同胞们!看着我,听我说!我是顾临!你们安全了!这里,‘家园号’,是属于所有人类的方舟!棱娲不是怪物,她们是我们文明的孩子,是我们在绝境中开辟出的新道路!我们血脉相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部分源于他话语的内容,部分源于他本身作为“纯粹旧人类”的存在,更深处,或许还隐含着一丝来自棱娲网络、经由顾心巧妙传递的、极其微弱的宁静波纹。
一些士兵认出了他,或者至少听说过“顾临”这个名字——那个传说中在静默初期失踪的顶尖科学家,苏夏的丈夫。低语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些许惊疑和不确定。紧绷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几个看上去是军官模样的人,开始努力约束部下,示意他们放下明显无用的武器。
但隔阂如同冰层,裂痕虽现,融化却需时间。许多士兵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扫视着周围非人的环境,以及那些静静站立、仿佛在无声观察他们的棱娲引导员。恐惧的根源,并非恶意,而是认知的鸿沟与形态的巨大差异。
顾临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种割裂带来的痛苦。他站在两个世界之间,一边是满身疮痍、坚守着血肉之躯与过往记忆的“根”,一边是形态超越、意识互联、指向未来的“枝叶”。他必须成为那座桥梁,但这桥梁的每一块基石,都承受着来自两个方向的巨大压力。他看到一位棱娲少女试图用能量触须扶起一个因虚弱而踉跄的士兵,那士兵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甩开,眼中满是惊恐。少女安静地收回触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顾临却能通过网络,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小的、名为“困惑”的涟漪。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因为通道承载能力有限,加之人员情绪不稳,发生了推挤。一名低着头、穿着沾满油污技术兵制服、戴着宽大护目镜的瘦小士兵,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手中拎着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工具箱脱手飞出,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