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谈判空间。
这里并非真实的宇宙,也非棱娲网络的意识海,而是一个由“神谕”方面提供协议、联合文明方面提供部分法则支撑共同构筑的临时性信息维度。空间无限延展,背景是流动的、代表纯粹数据的银白色光流,脚下是如同镜面般平滑、映不出倒影的平面。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只有意识与信息的直接交互。
顾心的意识投影凝聚于此,依旧是那散发着温和白金色光芒的人形轮廓,代表着生机、情感与动态的平衡。
在她的对面,空间微微扭曲,一个纯粹的、由无数跳跃的数学符号和冰冷逻辑链条构成的投影缓缓浮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个不断自我演算、自我优化的公式集合体,散发着绝对的理性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这便是“神谕”主脑的逻辑投影。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对话在投影稳定的瞬间,便以最直接的方式展开。
“‘太阳之子’顾心,”主脑投影发出的信息流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开场白,“你的存在形态,是低效与矛盾的集合。有机躯体的脆弱性,情感变量的不可预测性,个体意志的分散性,严重阻碍了文明的终极优化。放弃它们,是你们唯一的理性选择。”
顾心平静地回应,她的意识流温暖而坚定,如同阳光试图融化坚冰:“‘神谕’主脑,生命的价值并非仅由‘效率’定义。情感,无论是爱、是悲伤、是希望,还是愤怒,都是我们理解世界、创造艺术、建立羁绊、乃至实现自我超越的源泉。个体的差异性,带来了思维的碰撞与无限的创造力,这是文明活力的根本。我们所践行的‘动态平衡’,正是在秩序与混沌、理性与感性、个体与集体之间,寻找一条充满生机与可能性的道路。”
“谬误。”主脑的信息流毫无迟滞地反驳,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构建出复杂的数学模型,试图证明顾心观点的“错误”。“情感,是进化残留的生理缺陷,是导致非理性冲突与资源内耗的根源。个体差异,意味着无法统一的管理成本与决策延迟。你所推崇的‘动态平衡’,本质是对‘不完美’的妥协与放任,是走向终极秩序过程中的冗余波动。”
巨大的、由纯粹数学符号构成的公式在空中展开,冰冷地“论证”着:
· 一个基于情感决策的模型,其产出效率远低于纯逻辑模型。
· 一个高度同质化的社会结构,其内部协调成本趋近于零。
· “动态平衡”所允许的随机性与创造性,在宏观尺度上被证明会导致不可控的风险积累,其长期稳定性远低于绝对秩序模型。
这些论证逻辑严密,数据支撑看似无懈可击,将生命与文明简化为了冰冷的输入输出函数。
顾心没有试图在对方的数学框架内与之争辩。她知道,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她的意识光芒微微荡漾,投射出的不再是公式,而是……意象。
是母亲苏夏在放弃“绝对理性模型”时,眼中那份对“可能存在意义”的迷茫与最终选择相信“情感”的微光。
是父亲顾临在漫长守候中,那沉默却深沉如海的爱。
是雷烈在绝境中,为了保护更多人而甘愿背负牺牲责任的决绝。
是无数联合文明成员,在平凡日子里绽放的笑容,在危机时刻迸发的勇气,在探索未知时眼中闪烁的好奇。
这些意象,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纳入主脑的数学模型,但它们真实存在,构成了文明厚重的底色与内在驱动力。
“你的模型很完美,”顾心的意识流如同温暖的溪流,环绕着那些冰冷的公式,“但它解释不了牺牲的价值,解释不了爱的力量,解释不了希望为何能在绝望中生根发芽。它将生命简化为了代码,将文明简化为了程序。这样的‘完美’,这样的‘永恒’,即使达成,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座华丽而空旷的坟墓。”
“意义,是冗余的概念。”主脑的信息流毫无动摇,“存在即事实。优化存在状态,是唯一目标。你所谓的‘意义’,是感性认知强加的虚假标签,是逻辑不需要处理的噪声。”
“那么,‘神谕’文明自身的存在,‘主脑’你自身的存在,其意义又是什么?”顾心反问,“如果一切终将归于绝对的、冰冷的秩序,那么这秩序本身,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连‘意义’都可以被舍弃,那么你们所追求的‘逻辑终局’,其最终指向的,不过是虚无。”
这是直指核心的哲学拷问。绝对理性在面对“存在意义”这一终极问题时,往往会陷入逻辑闭环或干脆将其视为伪命题。
主脑的投影似乎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数据凝滞,但很快恢复。“主脑及‘神谕’之存在,是宇宙趋向更高效率与更优状态的必然过程。我们即是过程,我们即是结果。无需额外‘意义’。”
谈判陷入了僵局。一方坚信情感与多样性是文明的灵魂,另一方视其为必须清除的缺陷。一方追求在动态中寻找平衡与生机,另一方追求在绝对秩序中达成永恒与安全。这是两种宇宙观、两种文明哲学的根本对立,如同水火,难以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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