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把影子拉得老长,苏轻晚站在断墙前,指尖抚过砖缝里嵌着的焦黑木茬。风卷着灰烬从她脚边滚过,带着股陈年的烟火气,混着染坊特有的靛蓝味道,呛得人眼眶发酸。这里就是苏氏染坊的旧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半条街的青石板都熏成了墨色。
“当年的火是从后院燃起来的。” 苏轻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月白袍角沾着墙根的灰,像落了层霜,“我娘总说,那晚的火光红得吓人,把天上的云都烧化了。” 她蹲下身,手指抠开块松动的砖,里面露出点暗红的粉末,捻起来细如烟尘,“这是我家特有的胭脂红染料,遇火会变成这种砖红色。”
沈砚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 “咯吱” 的轻响。他举着火折子四处张望,断墙围起来的空地比想象中大,墙角堆着半塌的染缸,缸沿还留着被烈火炙烤过的焦痕,像老人脸上皲裂的皱纹。玄墨突然窜进废墟深处,尾尖的白毛在昏暗中像颗跳动的火星,停在棵半枯的老槐树下。
“这里有东西。” 沈砚跟着猫跑过去,火折子的光晃过树根处的泥土,发现地面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新土与周围的焦黑形成刺目的对比。他用匕首撬开表层的土,露出块青石板,板上刻着的缠枝纹与他匕首鞘上的图案分毫不差,只是在纹路交汇处多了个小小的狐爪印。
苏轻晚的呼吸骤然屏住。她认出这石板是父亲书房的地砖,当年她总爱在上面铺着毡子练字,石板边缘有个不起眼的缺口,是她小时候用砚台砸出来的。“是这里。” 她的指尖抚过那个缺口,突然想起父亲把她抱在膝头时说的话,“咱们苏家的根,就扎在这石板底下。”
玄墨用爪子扒拉石板边缘的缝隙,发出 “簌簌” 的声响。沈砚和苏轻晚合力掀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迦南香,与周显尸体里的令牌气味如出一辙。坑洞里放着个紫檀木盒,盒锁上的狐狸纹已经生了绿锈,却仍能看出精美的雕工,锁孔形状正好能容下玄墨带白毛的尾尖。
猫尾轻轻扫过锁孔,“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木盒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本线装医案、半块染梭,还有个巴掌大的青铜小鼎,鼎身刻着 “东宫药库” 四个字,三足都铸造成狐狸爪的形状。
“是我父亲的医案!” 苏轻晚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了些,却依旧清晰。首页画着株狐尾草,旁边批注着 “染血可显秘纹”,字迹正是她熟悉的那个带弯钩的 “苏” 字。她飞快地往后翻,在中间几页停住 —— 上面详细记录着织工的病情,从皮肤泛蓝到内脏衰竭,每笔都透着令人心惊的细致。
“他们不是中了邪。” 沈砚凑过去看着医案,火折子的光映得他左眉骨的刀疤格外清晰,“是慢性中毒,你看这症状描述,和窑厂石臼里的骨粉成分完全吻合。” 他指着其中一行小字,“‘骨蚀散混于染料,日染寸缕,三月则骨髓尽蓝’,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下毒。”
玄墨突然跳上木盒,用爪子按住那半块染梭。苏轻晚将它与从窑厂带回的烧焦染梭拼在一起,完整的 “苏氏染坊” 四字旁,“承乾” 二字在火光下泛着微光,比密室里那匹水纹绫上的字迹更清晰,笔画间还残留着点暗红,像未干的血。
“这是太子的私章印记。” 沈砚认出这字迹与祖父收藏的太子手谕相同,“令尊当年不仅是医官,还在为太子监造染坊?” 他想起周显账册里的 “水纹绫”,突然明白这种特殊绸缎根本不是普通贡品,而是太子用来传递密信的载体。
青铜小鼎里盛着些暗褐色的粉末,苏轻晚用银簪挑了点,放在鼻尖轻嗅:“是解毒的药粉。” 她对照着医案里的配方,“这里面有狐尾草的根茎、迦南香灰,还有……” 她的声音顿住,看着其中一味药材的批注,“还有狐族的心头血。”
玄墨突然对着小鼎低吼,尾巴炸成蓬松的一团。沈砚想起验尸时令牌上的红光,伸手将鼎里的药粉倒在医案的空白页上,再滴入自己指尖的血 —— 今早被织梭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落在药粉上竟泛起银光。
纸上立刻浮现出几行小字,是用秘写墨水写就的:“三月初七,王瑾携骨蚀散入染坊,逼织工染绫。文渊藏染方于梭内,待苏家后人寻得,可昭雪冤屈。” 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匆忙中写就,最后那个 “冤” 字的捺笔拖得很长,划破了纸页。
“是父亲的笔迹!” 苏轻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早就知道王瑾要对织工下手,所以…… 所以把染方藏了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总看见父亲在深夜研磨染料,染缸里的水泛着诡异的蓝光,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染色工序,如今想来竟是在偷偷记录罪证。
玄墨叼起那半块染梭,往废墟深处跑去。沈砚和苏轻晚跟着猫穿过断墙,来到后院的井边。井栏上的绳索早已朽烂,垂在井里的一端却缠着点绸缎,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 正是水纹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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