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席卷了整座京城废墟。
豆大的雨点砸在残破的瓦片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喧嚣,像是天地间唯一的语言——控诉与哀鸣交织的低语。
破庙的屋顶本就千疮百孔,此刻更是化作了一张漏水的筛子,冰冷的雨水顺着腐朽的梁柱蜿蜒而下,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一滩滩泛着油光的水洼。
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腐木与陈年霉菌混合的腥气,阴冷得像是要渗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祝九鸦蜷缩在唯一一处还算干燥的墙角,身下的枯草早已被湿气浸透,散发出腐烂的酸味,黏腻地贴在她破旧的衣袍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潮湿正沿着脊背缓慢爬升,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残存的体温。
她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张从废弃账房里捡来的旧账本,背面用炭笔勾勒出了一幅简陋却精准的地图。
南城七坊、西市三巷、东河码头……一个个地名被圈点出来,其间用红色的朱砂和黑色的炭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与虚线,构成了一张属于废墟之下的“暗脉图”。
红点是她可以调动的人脉与据点,黑线则是潜藏的威胁与敌对势力的活动轨迹,每一笔都像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刻在这座死城的肌理之上。
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一滴冰凉的水珠“啪”地砸在地图边缘,晕开了一小片模糊的水渍,墨迹微微洇散,仿佛预兆着某种不可控的变数。
祝九鸦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伸出枯瘦的右手,用一枚磨尖的兽骨骨针,在图上缓缓移动。
指尖划过纸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蛇类在枯叶间游走。
她的左臂已经完全石化,从指尖到肩胛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僵硬得如同石雕,毫无知觉。
每一次她试图移动上半身,或是用右手施力,都会牵动体内的伤势。
那枚嵌入她脊骨的“冥枢”残片,仿佛一块活着的寒冰,正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缓慢地、固执地向外释放着崩解与毁灭的气息。
撕裂般的剧痛从脊椎深处传来,让她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汗珠顺着颧骨滑落,滴在账本上,与雨水混在一起,无声蒸发。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与沉重的脚步声,踩碎了泥泞中的寂静。
一个披着蓑衣、身形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破庙门口,他小心地收起斗笠,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和一条明显残疾的腿。
雨水顺着他破旧的蓑衣边缘滴滴答答地淌下,在门口积起一小片水洼,倒映着他颤抖的轮廓。
是瘸腿老汉。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快步走到祝九鸦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鸦主,出事了。北街的‘安济堂’,昨夜被人一把火给烧了!”
祝九鸦移动骨针的右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那双本该慵懒妩媚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瞳孔深处仿佛冻结着整片雪原。
“安济堂是城中最后一间还在施药的义诊医馆,”瘸腿老汉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喉结剧烈起伏,“火是从药柜烧起来的,我们的人拼死救出了十二个重病的老弱,但……医馆里的两位坐堂大夫,没能出来。”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片,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他们都是当年参加过‘命渊之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医。这是在药柜残骸里找到的。”
祝九鸦接过那块尚有余温的木片,指尖触到焦痕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仿佛那火焰仍在燃烧。
木片之上,一个烙印的符号虽然被熏得漆黑,但轮廓依然清晰可辨——双蛇缠绕着一柄利剑。
这是早已被皇朝明令取缔、被靖夜司清剿殆尽的前朝秘卫机构,“镇邪院”的徽记。
她枯瘦的指尖在那冰冷的烙痕上轻轻抚过,指腹摩挲着凹陷的纹路,仿佛在触摸一个死去多年的老朋友,又像在确认一场宿命的归来。
随即,她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剧毒的冷笑。
“旧瓶子装新毒,倒真是会省事。”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这不是报复,是警告,也是试探。”
她将骨针从地图上拿起,指向“安济堂”所在的那个黑点,轻轻一点:“他们用这把火告诉所有人——你们这些贱民妄想自己立规矩,可以。但我们随时能让你们连活命的药都拿不到。”
瘸腿老汉眼中怒火更盛:“鸦主,我这就去查!纵火的人肯定还在城里,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不必。”祝九鸦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既然敢留下徽记,就是想让我们去查,去追,去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我们偏不。”
她收回骨针,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布满红黑标记的地图上,仿佛在审视一盘已经布好的棋局,每一道红线都在无声回应她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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