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太极殿偏阁的烛火被吹得一阵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跳动不安的光影。
烛芯“噼啪”轻爆一声,火星四溅,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裂变即将发生。
曹髦瘦削的身影在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命运之线在无形巨手间挣扎绷紧。
他身披玄色龙纹袍,静立于一面巨大的抛光铜镜前。
镜中人面容尚带几分青涩,眉宇间却凝着寒霜般的沉静,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指尖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珏——那玉触手生凉,却又似有隐热自内渗出,像是血脉搏动的余温。
玉珏背面以古篆刻着“己亥·决”三字,不知何时已裂开一道细痕,宛如蛛丝蔓延,轻轻一触便似要彻底崩断。
这道裂痕,如同他登基三年来步步为营、日夜隐忍的宿命,终于在今夜走到了崩裂的边缘。
“太后可曾服药?”他低声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窗外掠过的夜枭也为之一噤。
跪伏在他脚下的内侍张让,身子抖得如同风中残叶,额角冷汗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细微“嗒”的声响。
“回…回陛下,奴才已照您的吩咐,亲眼看着郭太后将那碗安神定惊的汤剂饮下。奴才说…说是陛下您体恤她近日心神不宁,特意从太医院寻来的方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殿内两名宫婢也吃了掺了迷香的糕饼,此刻都伏案昏睡,鼻息粗重。太后睡得正沉,今夜绝不会醒了。”
曹髦缓缓点头,镜中的自己也随之点头,那是一种对谋划数年之事终于落子的平静。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鎏金符节,金属微凉,螭龙盘绕欲飞,鳞爪纤毫毕现,仿佛随时会挣脱掌心腾空而去。
“你持此物去西宫,亲手交予卞皇后,只需对她说八个字:‘凤体欠安,暂托宫禁’。”
他深知,那位名义上的母后郭氏,向来软弱畏事,空有太后之名,却无临朝之胆。
一剂效力猛烈的安眠散,加上一句“天子亲嘱”的宽慰,足以让她在睡梦中交出掌管宫禁的符信,而不会惊动外廷任何一个司马氏的耳目。
张让双手颤抖地接过符节,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烙铁一般烫手。
他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偏阁,身影迅速被深沉的夜色吞噬。
与此同时,皇城南宫门下,一股肃杀之气正悄然弥漫。
成济,司马昭心腹悍将,正率领着三百名精锐亲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无声地逼近高大的宫门。
他们所有人都换上了禁军的服饰,行动间甲叶摩擦的声音被压抑到最低,唯有皮靴踏地的闷响,像心跳般整齐而沉重。
腰间统一佩戴双刀,更不寻常的是,每个人的胸甲内衬处,都用深青色的丝线暗绣了一只狰狞的狼头——这是司马昭特许的“入宫令记”,是凌驾于常规禁军调令之上的绝对权威。
城楼之上,守将曹英手按剑柄,凭栏远望。
夜风拂面,带着洛水湿冷的气息,吹动他肩上的猩红披风猎猎作响。
他看到远处一行人影绰绰,为首的校尉高高举起一枚通行鱼符。
按照惯例,核对无误便该放行。
可曹英心中却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清楚地记得,今夜轮值的本应是胡遵将军的部队,怎会突然换成这支从未见过的队伍?
而且,这支队伍的气质太过凌厉,行进间隐隐透出的杀气,绝非寻常宿卫禁军所能拥有——那是屠城者的气息,是血洗府邸后的余烬未熄。
“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曹英当机立断,低声喝道。
身后的亲兵立刻转动绞盘,沉重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激起一片尘土,呛得人喉头发痒。
“速派人走秘道,急报光禄勋卞彰大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贴着城墙阴影疾掠而上,轻如落叶般落在垛口之下。
来者是赵乾,禁军暗桩统领,掌管宫城七十二哨眼。
他伏身靠近曹英,袖口尚沾着巡夜卫的血迹,呼吸微喘,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将军,我刚从调令房摸出来——今日当值册上,根本没有这支队伍的记录!领头的是成济,司马昭的心腹死士。他们不是来问安的……是来劫宫的。”
曹英目光一凛,之前所有的疑虑瞬间得到了证实。
他“锵”的一声抽出佩剑,剑锋在月下泛着森然寒光,刃口映出他紧抿的嘴角与燃烧的瞳孔。
“传我号令:血誓营伏甲待发,弓弩上弦,所有箭头全部淬上麻油,准备点火!”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永宁宫内,卞皇后已从张让手中接过了那枚鎏金符节。
她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只是对着张让微微颔首,随即轻步走入郭太后的寝殿。
殿内一片昏暗,只在床头角落的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安神香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苦檀与麝香混合的甜腻气味,令人头脑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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