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沉香亭。
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穿过稀疏的竹影,斑驳地洒在亭内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名贵的兰芷幽香在暖炉中静静燃烧,与亭外精心打理过的菊圃清气交织,营造出一派富贵闲适的皇家气象。然而,亭内侍立的宫娥内监,却个个垂首屏息,连衣角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刻意收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董贵妃,这位宠冠六宫、艳压群芳的贵妃娘娘,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湘妃榻上。她身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宫装,云鬓高挽,斜簪一支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流苏垂落,映衬着那张国色天香的玉面。她手中把玩着一柄精巧的象牙柄牡丹团扇,姿态看似慵懒随意,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戒备。
沈砚端坐在下首锦墩上,身着绯色官袍,肩头包裹的白布在鲜艳的官袍下略显突兀。他腰背挺直如松,双手置于膝上,目光低垂,姿态恭谨,如同最标准的臣子觐见。林岚则侍立在他身后半步,一身素色女官服饰,低眉顺目,如同融入了背景。
“沈爱卿伤势未愈,便为宫中奇案奔波劳碌,真是辛苦了。” 董贵妃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带着惯有的娇慵甜腻,打破了亭内的沉寂。她目光落在沈砚肩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陛下与本宫,都甚是挂念。”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苦。劳娘娘挂心,臣惶恐。” 沈砚微微欠身,声音平稳无波,“今日觐见,乃因霓裳羽衣一案,已有重大进展,特来向娘娘禀报一二,或可解娘娘忧心。”
“哦?进展如何?” 贵妃手中团扇轻摇,动作优雅依旧,扇面掩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明眸,饶有兴味地看着沈砚。
“托陛下洪福,金吾卫已于西郊通远栈,查获剧毒海蛇涎原液数瓶。” 沈砚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并搜得海上巨寇‘海龙帮’信物、密信模板及…若干走私珍宝账册。经审讯,胡商萨保哈伦已供认不讳,其商队长期受‘海龙帮’胁迫,利用贡使身份夹带私货、传递消息。此次毒珠,正是‘海龙帮’强令其混入贡品,送入尚衣局!”
“海龙帮?” 贵妃的团扇微微一顿,扇面上精美的牡丹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她秀眉微蹙,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慨,“此等无法无天的海寇,竟敢将毒手伸进禁宫!真是罪该万死!沈爱卿此番立下大功,陛下定会重重嘉奖。”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好奇,“那…毒害舞姬、意图破坏宫宴的元凶,可是这‘海龙帮’?”
“表面看来,确是如此。”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悄然度量着贵妃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然,此案尚有诸多疑点。其一,海龙帮远在东南海上,如何能对长安宫闱规制、尚衣局运作、乃至浆洗房秘存硝石之事了如指掌?其二,那用于悬毒的特制冰锥铜管模具,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宫闱?”
他语速平缓,如同在剥茧抽丝:“微臣推断,此案必有内应!且此内应,地位不低,深谙宫闱内情,方能与海寇里应外合,布下此等杀局!”
“内应?” 贵妃的团扇又轻轻摇动起来,速度似乎比方才快了一丝。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思索,随即恍然道,“沈爱卿所言极是!本宫也听闻,尚衣局那崔尚宫,素来手脚不甚干净,与胡商多有勾连。此次她收受‘私敬’毒珠,难保不是被那海寇收买?此等背主忘义之徒,着实可恨!沈爱卿定要严查到底,莫要放过一个!”
她主动将矛头引向已被下狱的崔尚宫,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义愤,仿佛与己毫无干系。
“娘娘明鉴。” 沈砚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道,“崔尚宫确系关键一环。然,据其初步供述,她收受毒珠,仅为贪图财货,对珠上淬毒及背后弑后之谋,毫不知情。且…以她区区五品尚宫之位,恐难独立完成冰锥模具传递、硝石取用等事。其背后,恐另有主使之人。”
他微微抬起眼帘,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贵妃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微臣斗胆请教娘娘,依您看,这深宫之内,除尚衣局外,还有何处、何人,能轻易获取浆洗房硝石,且能避开众人耳目,将一件异物送入那守卫森严的云裳阁偏殿?”
这个问题如同淬毒的细针,直刺核心!
贵妃摇扇的动作骤然停住!那柄精致的象牙柄牡丹团扇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扇子随即又被她看似随意地搁在膝上,但那一刹那的凝滞和失控,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这…” 贵妃的红唇微启,随即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怪,“沈爱卿这可难为本宫了。本宫久居深宫,只知赏花弄月,料理些份例内的琐事。浆洗房硝石作何用,云裳阁如何守卫,这等细务,岂是本宫能知晓的?内侍监高力士执掌宫务多年,此事,沈爱卿该去问他才是正理。” 她再次将话题轻巧拨开,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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