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午后,阳光已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水木园里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在略显陈旧的水泥路面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桂花最后的残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有一种属于北方秋天的、干净爽朗的味道。
黄亦玫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面前支着一个轻便的画架。这里是水木园家属区里一片相对安静的角落,几丛晚开的月季,几棵老槐树,还有一个废弃的、爬满了藤蔓的石头亭子,构成了她写生的绝佳场景。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拢在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明艳大气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的轮廓,连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神情专注而沉静。
画板上,一幅水彩画已初具规模。远景是那爬满藤蔓的石头亭子,斑驳的痕迹与顽强的生命力交织;中景是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月季,花瓣边缘已见憔悴,颜色却愈发浓烈;近景则是地上散落的梧桐叶,用淡赭石、生褐和少许中黄调和,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秋叶的干爽与脉络。画面的构图、光影、色彩,都已显露出超越同龄人的技巧和一种敏锐的、捕捉自然之美的灵气。她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细笔,蘸取少许群青,点缀着天空的缝隙。
对她而言,这是高二忙碌课业中难得的喘息,更是为冲击夏美院积蓄作品的关键时刻。每一笔,她都倾注着心神。
不远处,钱解放正和他那两个伙伴——同样住在水木园、家境普通的李磊和王进宝,漫无目的地晃荡。钱解放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夹克,个子175的他,在同龄人中不算突出,长相更是扔人堆里找不着的普通。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花园角落那个发光的身影。
黄亦玫。水木园里最漂亮的姑娘,高中部的校花,学习好,家世好,会画画,会弹琴,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钱解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父亲是学校图书馆里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员工,母亲没工作,家里兄弟姊妹四个,挤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他读书一般,长相普通。按他现实务实的性格,本不该对黄亦玫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就是忍不住会注意她,看到她笑,心里就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看到她蹙眉,又会莫名其妙地烦躁。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连上前搭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这种时候,远远地看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渴望。
“解放,看啥呢?眼都直了。”李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撇了撇,带着惯有的嫉妒语气,“哟,看黄大校花呢?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菜。人家什么家庭,你什么家庭?”
王进宝比较憨直,挠了挠头:“亦玫是挺好看的,画画也好看。”
钱解放被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谁…谁看她了!我就随便看看风景!” 可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李磊嗤笑一声:“得了吧你,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你们家老三钱红兵前段时间还为个女同学闹得沸沸扬扬,你们老钱家尽出情种啊?可惜,没那个命。”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钱解放心上。他有些恼羞成怒,瞪了李磊一眼:“闭嘴!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王进宝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咱们去那边看看吧,听说新到了一批武侠小说,去瞅瞅?”
钱解放却没动。他看着黄亦玫专注作画的侧影,看着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俯身蘸取颜料,那认真的模样美得像一幅画。一种强烈的、想要引起她注意的冲动,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他不敢正面跟她说话,怕看到她疏离或者礼貌的眼神,那他可能会更难受。
一个愚蠢的、带着点破坏欲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如果…如果不是正面搭话,而是制造一点“意外”呢?比如,不小心碰倒了她的画架?或者…弄脏她的画?那样她总会看自己一眼吧?哪怕是生气、是责怪,也好过现在这样,像空气一样被无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他知道这很混蛋,很幼稚,但内心那种混合着自卑、渴望和叛逆的情绪,驱使他想要这么做。
“你们先过去。”钱解放对李磊和王进宝说,声音有些干涩。
李磊狐疑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不干嘛,抽根烟。”钱解放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燃——他其实不太会抽,只是为了显得成熟点。
王进宝还想说什么,被李磊拉走了:“走吧,让他自己待着。” 李磊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他似乎猜到了钱解放想干什么。
等李磊和王进宝走远,钱解放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朝着黄亦玫作画的方向挪动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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