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华北平原已被冻透。寒风从渤海湾卷来,掠过临淄城外的冻土,将护城河的薄冰刮得咯吱作响,却穿不透齐王宫厚重的夯土墙 —— 宫内青铜兽炉正吞吐着沉香,烟气在彩绘梁柱间缠绕,与丝竹声交织成温暖的茧,裹住高踞王座的田午。
田午的锦袍上绣着繁复的玄鸟纹,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油光。他指尖叩着案上的白玉酒杯,目光扫过阶下翩跹的舞姬,她们的裙裾扫过地暖烘烤的金砖,带起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当中山使者的哭嚎撞开殿门时,他正让乐师奏起新编的《大齐风》,琴弦震颤声里,隐约能听见宫外寒风掠过城堞的呜咽。
“赵国的铁蹄已踏到灵寿城下了!” 中山使者的裘袍沾满雪泥,匍匐时带起的寒气让靠近的寺人瑟缩了一下,“求大王看在往日盟约的份上,发巨鹿泽的水军北上,救中山于水火!” 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像冻裂的河冰。
下卿田婴先开了口,他抚着颔下油亮的胡须,目光掠过使者冻裂的嘴唇:“使者可知,赵国新破代郡,十万锐士正屯在滹沱河南岸?他们的铁骑兵靴,连雁门关的冻土都能踏碎。此时我军北上,岂不是拿玉帛去撞刀剑?” 他笑了笑,指节敲着案上的舆图,“田氏先君曾言:‘利者,国之骨髓也。’中山已成朽骨,何必为它耗损精血?”
这话像一根冰锥刺破了殿内的暖。田午的眼皮微微跳了跳 —— 田婴竟在朝堂上挑明 田氏先祖的旧事,那是靠着放贷收粮、私通公室才篡来的江山,本是田氏最忌讳的暗疤。但他没作声,只是让寺人添了些炭火,看着火星子在兽炉里噼啪炸开。
司马田忌接过话头,他的甲胄还带着演练的寒气,指腹摩挲着腰间的鱼袋:“巨鹿泽的水军确是我军强项。” 他忽然提高声音,让殿外的值宿卫士都能听见,“三百艘楼船正泊在泽中,船板上的冰棱每日都要敲三回,士卒们摩拳擦掌,只待王上一声令下!” 话锋一转,他看向田午,语气陡然缓和,“只是黄河凌汛已在三日内,楼船过不了平原津 —— 总不能让战船在冰河里撞碎吧?”
田午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得像兽炉里的沉香:“中山君的难处,寡人岂能不知?” 他起身走到使者面前,锦袍扫过地上的炭灰,“当年田氏与中山先祖歃血为盟,那份情谊,刻在青铜鼎上呢。” 他弯腰扶起使者,指尖却避开对方冻僵的手,“但你看这窗外,” 北风正卷着雪粒抽打窗棂,“滹沱河一结冰,粮草车就陷在泥里动不了。不如这样:寡人派使者去邯郸,说尽好话劝赵王退兵;你回去告诉中山君,务必守住灵寿城,等开春冰化,巨鹿泽的楼船定然北上。”
使者望着田午眼中那片看似真诚的暖意,突然想起临行前老臣的话:“田氏夺姜齐江山时,用的就是‘假意援救’的伎俩 —— 先许给公族粮草,等对方耗尽气力,再挥师入城。”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喉咙像被华北的寒风冻住了。殿外传来西北方向的号角声,那是士兵操练的信号,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当使者踉跄退出宫殿时,寒风瞬间灌进他的领口。他回头望了一眼齐王宫紧闭的朱门,门内丝竹声依旧悠扬,隐约听见田婴在说:“趁赵国被中山拖着,咱们的楼船该去鲁国边境转转了,泗水两岸的麦田,正好当春播的种子。” 远处的巨鹿泽在暮色中泛着灰光,三百艘楼船的剪影像蛰伏的鳄鱼,它们本该是救援的希望,此刻却成了田氏算计的筹码。
华北平原的夜色来得早,冻土在脚下发出脆响。使者知道,所谓的 “开春救援” 不过是田氏的缓兵之计 —— 就像当年他们对着姜齐公族许诺的 “永世富贵”,转头就将对方囚进了海岛上的石室。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疼得像鞭子抽,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 —— 他终于明白,靠阴谋上位的田氏,字典里从来没有 “信用” 二字,只有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凛冽的北风卷过初冬的中山国境,吹动着灵寿城头残破的旗帜,发出呜咽般的悲鸣。滹沱河以南新割让给赵国的土地上,赵国的玄鸟旗已然矗立在新设的县邑城头,而河北岸的中山国土,亦在赵军持续的压力下瑟瑟发抖。中山国君,这位曾经将中山从魏国手中复国的老年君主,刚刚签下屈辱城下之盟,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困在笼中的将死野兽。
“君上!赵人贪得无厌,边境摩擦不断,乐祚的游骑已数次越界劫掠!新附之民亦蠢蠢欲动!” 一位大臣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单凭我中山残力,恐…恐难久持啊!”
中山国君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简牍跳起:“寡人岂能不知!求援!再向临淄求援!派最快的马,最伶俐的使者!告诉齐王,唇亡齿寒!赵国吞并中山,下一个必是齐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而压抑的大殿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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