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城西,禁卫军大营的校场远比新郑宫内更为真切地感受到季节的躁动。风卷起黄沙,裹挟着去年枯草的碎屑和新萌草芽的青涩气息,扑打在观武台上众人的脸上衣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皮革、马汗以及一种无形的、绷紧的肃杀之气。
广阔得望不到边的校场上,烟尘腾涌,杀声隐隐如潮汐起伏。韩圭在内侍的引导下,登上高大的土木观武台时,看到的正是两军对垒的激烈场面。他没有立刻惊动正全神贯注于战场态势的韩王,而是悄然立于侧后方,目光也被下方的鏖战所吸引。
只见代表“禁卫第一骑兵镇”的蓝旗轻骑,如同盘旋的鹞鹰,依仗其速度优势,围绕着代表“禁卫第二骑步混成镇”的红旗方阵来回奔驰穿梭。马蹄叩击大地,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雷鸣。骑手们于飞驰中张弓搭箭,射出的虽是无镞木箭,但破空之声凄厉,密集地落入红旗军的步兵阵中。
红旗军的反应则显得沉重而坚韧。两个厚实的重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尽管许多甲胄仍是皮甲甚至布衣),伴随着军官粗粝的口号声和密集的梆子声,步卒们紧紧依靠,将长戟如林竖起,大盾层层叠加,艰难但坚定地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扰。木箭噼啪作响地打在盾牌和盔甲上,虽无实质伤害,却持续不断地施加着心理压力。步兵阵型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如同巨大的磨盘,试图压缩蓝旗轻骑赖以生存的机动空间。
韩王矗立在观武台最前方,身披一件玄色斗篷,并未着甲,但身姿挺拔如松。他双手按在包铁的木栏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追随着场下每一个细微的战术变化,时而颔首,时而蹙眉。几名高级将领和司马府官员屏息凝神地簇拥在他身后,不时低声交换着看法。
“王勇的轻骑,骚扰有余,攻坚不足。”韩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众人的耳中,“若遇强弓硬弩,或是更为精锐的拦截骑兵,此等战法损耗必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步步为营的步兵方阵:“鱼叟的老成持重,步卒结阵也算严密。然,太慢了!且看其侧翼与后方,若非演习,早被真正的轻骑撕开缺口。”
就在这时,场中形势突变。双方阵营几乎同时响起一阵沉重而缓慢的鼓点,与之前急促指挥的梆鼓声截然不同。这鼓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原本胶着的战场态势瞬间为之一变。
蓝旗轻骑闻鼓声如潮水般向两翼退去,让出中央通道。而红旗军后方,烟尘大作,蹄声如雷,一直未曾投入战斗的“玄甲”重骑预备队开始向前移动。同样,蓝旗军本阵后方,也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他们的“铁鹞子”重骑也在集结。
只见双方的重骑兵们都在辅兵的协助下,进行最后的披甲整顿。沉重的马铠被仔细系牢,骑士放下面甲,接过长逾一丈的马槊。整个场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大战将至的压迫感。两支钢铁洪流正在积蓄力量,准备进行一场决定性的、石破天惊的对冲演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王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偏过头,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韩圭。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台下那正在整队的重步兵方阵。
“韩卿来了。”韩王的语气平静,仿佛在点评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看看这些步卒,披甲率还不到五成。即便披了甲的,也多是老旧皮札,防御堪忧。手中的刀,太短,太轻!面对重骑冲锋,格挡无力,劈砍不伤!”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栏杆:“要换!必须全部更换!寡人要一种加长、加厚、分量十足的步战重刀!换下来的皮甲全给广武镇守府的水军。”
韩圭立刻躬身回应:“臣遵旨。臣即刻督办制造监与枢密院兵械司,研讨大王所示之‘斩马刀’规制,尽快试制样品。”他心中已然明了,大王对军备的思考已深入到具体的兵器制式层面,要求极高。
汇报完此事,韩圭趁着重骑尚未发起冲锋、韩王注意力稍缓的间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难掩语气中的一丝激动:“大王,玻璃……琉璃之事,已有初步进展。实验场……偶有所得,竟真的烧出了透光之物!”
“哦?”韩王的目光瞬间从战场上收回,彻底转向韩圭,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锐利而炽热的光芒,仿佛比台下即将对冲的重骑更具冲击力,“果真?速与寡人看!”
韩圭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细麻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他解开布包,将那块依旧粗糙、泛着明显绿色、但确实拥有前所未有透明度的玻璃疙瘩,呈送到韩王面前。
暮春的阳光斜照下来,穿透那微绿的、充满气泡与杂质的透明体,在其下的麻布上投下一小片模糊而摇曳的光斑。
韩王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凝目细看了那光斑片刻,又仔细审视着那块丑陋却意义非凡的琉璃疙瘩。校场上的喧嚣、战鼓的轰鸣、即将发生的钢铁碰撞,仿佛在这一刻都远离了他。他的脸上看不出狂喜,只有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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