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鹰影照千秋
雪上飞化作的那丛黑草，在第三个春天开出了白色的花。
花瓣薄如鹰羽，花心是醒目的赤红，像滴凝固的血。赵小满说这是鹰魂花，他在《百鹰图》的空白处画下它的样子，旁边题了行小字：花开花落，鹰影长留。
阿古拉的背更驼了，却每天都要拄着蛇头拐杖去鹰冢看看。拐杖头的铜蛇眼被摩挲得发亮，是当年萨满传给他的，如今上面又多了几道刻痕，每道都代表着一只逝去的鹰。
李巡鹰使来信说，朝廷要建鹰神庙了。赵小满给阿古拉递过奶茶，热气在他脸上凝成水珠，选址就在咱们的鹰冢旁，说要让萨满和窝阔台的故事，陪着神像一起受香火。
阿古拉的手顿了顿，拐杖在地上划出浅浅的痕，不必了。他望着鹰冢上飘动的五色旗，鹰神不在庙里，在风里，在云里，在每个护鹰人的心里。建庙不如护巢，烧香不如喂鹰，这才是对它们最好的敬奉。
赵小满把这话写进回信里，又画了幅小画：鹰神庙的地基上，长出了大片的鹰魂花，花丛里，雪上飞带着雏鹰们正在嬉戏。李巡鹰使收到信后，立刻改了旨意，让工匠们把准备刻神像的石料，改成了一块块鹰形石碑，立在通往各地鹰巢的路上，碑上只刻着两个字：。
那年秋天，来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他穿着紧身的燕尾服，手里举着个黑匣子，说是能把影像进玻璃片里。他给鹰群拍了照，给鹰魂花拍了照，最后跪在鹰冢前，让赵小满给他和阿古拉拍了张合影，背景是飘动的五色旗和盘旋的鹰群。
在我们国家，也有这样的猛禽。洋人用生硬的汉话解释，叫金鹰，也被贵族们捕猎取乐。我要把你们的故事带回去，告诉他们，猛禽不是玩物，是天地的精灵。他给阿古拉行了个古怪的礼，您是真正的鹰语者，值得所有人尊敬。
阿古拉没说话，只是让追风叼来根鹰魂花的花茎，送给洋人。花茎上的绒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这是鹰的礼物。赵小满翻译道，它说，天空没有国界，鹰的朋友，也没有国界。
洋人走的时候，带走了满满一箱鹰魂花的种子，还有那本《百鹰图》的摹本。他说要在他们的博物馆里建个鹰之路展厅，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在遥远的东方草原，有群人用生命守护着猛禽的自由。
其木格的独臂已经拉不动强弓了，但他教出的徒弟们，个个都是好射手。他们骑着马，带着新的雏鹰，巡视在草原和山林间，腰间的鹰哨声，能惊起十里地的飞鸟。最让他骄傲的是格日勒，这孩子已经能独自处理鹰伤，用的草药方子，是其其格和老郎中合创的，比以前的更管用。
这叫青出于蓝。其木格看着在鹰架上忙碌的孩子们，突然笑了，脸上的疤痕在夕阳里舒展开来，我爹当年教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法子。现在好了，汉人的草药，蒙古的正骨，连洋人的玻璃片都能派上用场，咱们的鹰，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雪上飞的后代越来越多。有的飞到了江南的丝绸庄，翅膀上沾着云锦的丝线；有的落在了西域的商队里，爪尖带着葡萄的甜香；还有两只被那个洋人带回了他的国家，据说在皇家公园里筑了巢，每天都有孩子隔着栏杆给它们喂食，叫它们来自东方的使者。
赵小满成了远近闻名的鹰医。他改良了老郎中的药膏，加入了鹰魂花的汁液，治好了很多重伤的鹰。他还写了本《鹰经》，里面记录了各种鹰的习性和疗伤方法，用蒙古文和汉文两种文字写成，被各地的鹰友奉为宝典。
书的最后一页，贴着根褪色的红绸，是当年雪上飞尾羽上的那根。旁边写着赵小满的话：鹰的寿命有尽，护鹰的路无尽。我爹用命铺了开头，我要用余生续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天。
阿古拉是在一个清晨走的。他坐在鹰冢前的石头上，背靠着那块刻着的石碑，手里还握着那根萨满传下的鹰骨，脸上带着笑，像是睡着了。雪上飞的后代们盘旋在他头顶，啸叫声悲伤又肃穆，像支送别的歌。
按他的遗愿，人们把他葬在了鹰冢旁，紧挨着萨满和窝阔台。赵小满在他的墓碑上，刻了只展翅的海东青，右翼特意刻了道疤，和雪上飞一模一样。碑后，种满了鹰魂花，秋风一吹，花海起伏，像片流动的黑浪。
其木格在葬礼上说了句话，后来被刻在了阿古拉的墓碑侧面：人会老去，鹰会高飞，只要鹰路还在，咱们就永远在一起。
又过了很多年，赵小满也老了。他把《鹰经》传给了格日勒的儿子，那孩子有双和雪上飞一样亮的眼睛，能看懂鹰的喜怒哀乐。赵小满最后一次去鹰冢时，已经走不动了，是孩子们用担架抬着他去的。
他躺在阿古拉的墓碑旁，看着天上盘旋的鹰群，其中那只右翼带疤的海东青，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用喙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像当年的雪上飞。赵小满笑了，从怀里掏出那块字木牌，放在墓碑前，爹，阿古拉大叔，我来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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