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宗人府的月光
宗人府的高墙比东宫的门槛冷。胤禩蜷缩在草堆上,听着铁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指腹反复摩挲着腕上的佛珠——那是良妃临终前给他戴上的,紫檀珠子已经被泪水泡得发乌,像极了太后凤袍上掉下来的那颗假珠。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上积成薄薄的一层,像极了二十年前良妃抱着他在景仁宫偏殿跪过的地砖。张廷玉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口,青袍上的霜还没化,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格外刺眼。
“八爷,殿下让奴才来问您句话。”灯笼的光晕在胤禩脸上晃,照出他眼下的青黑,“当年素心的药,您到底知情不知情?”
胤禩的喉结滚了滚,指尖掐进佛珠的缝隙。他想起十岁那年,偷看到太后给李嬷嬷一包药粉,说“让素心去陪良妃”。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补药,直到素心“病逝”的消息传来,良妃在佛堂哭了三天三夜,他才惊觉那药粉的分量。
“不知情。”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墙角的蛛网,“我只知道额娘临终前说,欠素心一条命,让我……让我日后若有机会,护她的孩子周全。”
张廷玉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撞出回音。他从袖中掏出张纸,是胤禩写给蒙古王公的密信,墨迹未干:“那这是什么?说‘石文乃猎户野种,可借机除之’——这就是您说的‘护周全’?”
灯笼的火苗猛地窜高,映得胤禩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想起太后在承德避暑山庄被擒前,拉着他的手说:“你是我养大的,你的骨血里流着我的算计。石文必须死,不然你永无出头之日。”
“我……”他想说自己是被逼迫的,可指尖触到佛珠上的刻痕——那是良妃亲手刻的“仁”字,突然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下说,您若肯交出太后党羽的名单,可饶您不死。”张廷玉把灯笼往地上一放,光晕里浮出无数细小的尘埃,“贬去盛京守皇陵,终身不得回京。”
胤禩看着地上的尘埃,突然想起小时候和胤礽在御花园放风筝。胤礽的风筝是龙形的,飞得最高,他的是只蝴蝶,总被龙风筝的线缠住。当时他以为是巧合,现在才明白,那是太后故意教胤礽这么做的——让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如“太子”,好乖乖当她的棋子。
“名单在……在我府里的砚台底下。”他的声音发颤,像被风扯断的风筝线,“但我有个条件。”
“你没资格谈条件。”张廷玉的声音冷得像铁窗上的冰。
“我要见石文一面。”胤禩的指甲抠进草堆,带出几根枯草,“我要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
月光突然被挡住了。石文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上的常服还沾着承德的风尘,颈后的朱砂痣在暗影里泛着红。他挥了挥手,让张廷玉退下,独自走进牢房,白狼跟在他脚边,冰蓝色的眼睛盯着胤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你来了。”胤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白狼,“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石文坐在草堆上,和他平视。牢房的霉味里混着淡淡的药香,是从他袖中散出来的——那是给石敢当治伤的药膏,明慧说对疤痕有效。
“当年换包的事,你确实不知情。”石文的指尖在草堆上划出浅浅的沟,“但你后来为了争储,伤了我爹,伤了明慧,这些是事实。”
胤禩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看着石文颈后的朱砂痣,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我从小就活在你的影子里。太后说我是‘贤王’,可谁知道我夜里总做噩梦,梦见你拿着柴刀来砍我——原来那不是梦,是命。”
白狼突然用头蹭石文的手心,像是在安慰。石文摸了摸它的头,目光落在胤禩腕上的佛珠:“这是良妃娘娘给你的?”
“是。”胤禩的声音软了些,“她总说,‘争来的东西不长久,守住的才是自己的’。可我没听她的。”
石文站起身,月光从他肩头淌过,落在胤禩的佛珠上。“名单我会让人去取。”他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至于见面……不必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爹说,人要往前看,总回头的猎人,打不到猎物。”
胤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后,突然抓起佛珠往墙上砸去。珠子散开,滚了一地,其中一颗停在月光里,上面的“仁”字被泪水泡得发胀,像只睁不开的眼睛。
白狼在离开前,对着胤禩的方向低嚎了一声。那声音里没有恨,只有种说不清的悲悯,像围场的夜风,吹过所有迷途的灵魂。
石文站在宗人府的高墙外,看着月亮被云遮住。张廷玉捧着那份名单走过来,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像爬满墙的藤蔓——有六部的官员,有京营的将领,甚至还有太医院的院判。
“要不要……”张廷玉做了个“斩”的手势。
石文摇摇头,把名单揣进怀里。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里面的狼纹衬里:“按罪论处,但不必赶尽杀绝。我爹说,放条生路,就是给自己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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