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须上还带着昆仑的黑石屑和祁连的黄土。他想,这样爹就能一直看着两山靠近,就像他生前希望的那样。
开春的融雪来得格外早,雪水顺着山坡往下淌,在地上冲出无数条细沟,像大地睁开的眼睛。石头沿着沟痕往山里走,发现雪水下的泥土变得格外松软,踩上去能听见“噗嗤”声,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走到界河源头时,他愣住了。去年地震裂开的岩缝里,涌出了股新的泉水,水是温的,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泉水流过的地方,昆仑的黑石和祁连的黄土被泡得发胀,渐渐化成泥浆,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是山的血在融啊。”石头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水滑过指尖,带着暖意,像老栓生前粗糙的手掌。他想起爹说的“山筋”,这泉水怕是把两山的筋脉都打通了,才带着这样的温度,把坚硬的岩石都泡成了柔软的泥。
老马带着新的赶山队伍来了,这次他们不仅带了玉石,还带来了祁连的牧民。牧民们牵着牛羊,说要去昆仑那边的新草场——那里的草在融雪后长得格外旺,草叶里竟带着祁连草原的甜。
“你看,连草都不认生。”老马指着啃草的牛羊,笑着说,“祁连的羊吃了昆仑的草,长出来的肉既有嚼劲又不柴,像把两座山的性子都融在一块儿了。”
石头跟着他们往昆仑深处走,发现沿途的岩石上多了些奇怪的纹路。向导说那是“融岩纹”,是两山的岩石在地下高温高压下融在一起形成的,有的像交错的树枝,有的像拧在一起的绳子,都是山脉在悄悄相拥的证据。
在一处废弃的矿洞前,他们遇见了几个地质队员。队员们正拿着仪器测量,仪器的屏幕上,一条条红色的线纵横交错,把昆仑和祁连的地下岩层连在了一起。“这些是山脉的暗河和断层,”一个戴眼镜的队员解释道,“它们一直在运动,把这边的岩石推向那边,把那边的土壤带到这边,就像大地的血液循环。”
石头看着屏幕上的红线,突然觉得那像极了缠山草的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把两座山缠得越来越紧。他想起老栓坟头的草,此时怕是也在土里使劲,把根往两山的方向伸吧。
回山口的路上,老马唱起了“连山歌”,这次的调子里多了些温柔,像融雪后的泉水。石头也跟着唱,歌声里,他仿佛看见老栓站在界碑旁,笑着看他,看两山的雪水汇成一条河,看两岸的草连成一片绿,看地下的岩层在红线的牵引下,一点点靠近。
融雪彻底退去后,石头去看爹的坟。缠山草已经长得半人高,根须从坟头蔓延开,钻进界碑的裂缝,又从裂缝里钻出来,往昆仑和祁连的方向伸展,像给两座山系上了条绿色的丝带。
他蹲在草旁,摸着温热的泥土,泥土里混着融化的雪水、腐烂的草叶,还有些细碎的石屑——有青黑的,有土黄的,都被融雪泡得没了棱角,像被山的体温焐热的心事。
石头突然明白,老栓说得对,山从不是冰冷的石头堆。它们有血有肉,有筋有脉,会在融雪时舒展筋骨,会在地下悄悄相拥,会用泉水、泥土、草的根,把彼此的痕迹刻进对方的生命里。
而他要做的,就是像爹一样,守着这山口,看着雪水如何把两山的土融成一捧泥,看着草的根如何把两山的石缠成一块岩,看着那绵延万万里的山脉,在时光里完成一场伟大的融合——不是表面的拼接,是骨血里的相融,是灵魂里的相依。
夕阳落在界碑上,碑身被融雪冲刷得发亮,裂缝里的缠山草开出了细小的花,一半紫,一半黄,像昆仑的风与祁连的云,在花里完成了相遇。
第六章:石缝中的信
秋猎时节,石头在祁连的一处石缝里发现了个布包。布是粗麻布,边角已经磨烂,里面裹着几页泛黄的纸,是几十年前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
“今日过昆仑山口,见界碑旁有个老汉,说山是活的,夜里会往一起凑。我笑他痴,却在石缝里捡了块黑石,石上有黄土痕,倒像祁连的土粘上去的……”
“在祁连溶洞避雨,见钟乳石往西北歪,向导说那是朝着昆仑的方向长。我摸了摸石尖,竟有些发烫,像憋着股劲儿要往前冲……”
“把昆仑的红玉石埋在祁连的土里,盼来年长出会开花的石头。若两山真能合在一起,这石头便是信物……”
石头认出了笔迹——是老马的爷爷。他曾听老马说过,祖辈是走南闯北的货郎,总爱在石缝里藏些零碎,说是给“山神”捎信。如今看来,这些信哪是给山神的,是给后来人的,是给那些愿意相信山脉会相融的人。
他顺着日记里的标记,在祁连的黄土坡上挖了挖。果然挖出个陶罐,罐里装着块红玉石,石头上缠着干枯的草茎,草茎里还裹着些昆仑的沙砾。玉石的侧面刻着个“连”字,笔画里嵌着祁连的黄土,像长在石头里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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