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博物馆,阳光透过高窗斜洒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拉出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被时间遗忘的微粒。
空气中浮动着木蜡与旧纸混合的气息——那是赵德胜每日擦拭工作台时留下的痕迹,温润而沉静,仿佛能抚平岁月的褶皱。
林默推门而入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他的脚步略显沉重,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协调的背景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了一瞬便消散。
修复室的门虚掩着,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从里面传来,节奏稳定,如同心跳。
赵德胜正低头翻看一叠泛黄的档案,眉头微蹙。
听见动静,他抬头:“又熬夜了?你这小子,修东西是讲究细致,不是拼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像针尖挑破了林默强撑的平静。
“嗯……昨晚有点事。”林默低着头,把包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
金属表面冰冷刺骨,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风雪的温度。
指尖触到那道细微的裂痕时,一阵电流般的寒意顺着神经窜上脊背。
他闭了闭眼——耳边似乎又响起呼啸的北风,鼻腔里浮现出铁锈混着雪沫的腥冷气味,还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娘……等我回来”,像刀子刻进耳膜。
赵德胜没再追问,只是递来一个牛皮纸袋:“新任务,抗美援朝时期的老照片和信件,要赶在纪念日之前整理好。”
纸袋边缘有些磨损,透出使用过的痕迹,像是从某个尘封多年的箱底取出。
林默接过袋子,手有些发沉。
纸袋粗糙的质感硌得掌心微微发痒,仿佛承载的不只是文件,而是某种未完成的托付。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轻轻打开封口,取出第一张照片。
泛黄的纸张边缘微微卷曲,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长津湖前线,1950年冬**。
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时,纸面粗粝如旧时光,墨迹微微凹陷,像是用尽力气写下的遗言。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空气中有片刻凝滞,窗外的鸟鸣忽然消失,连空调低鸣也退去,只剩下耳畔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寂静。
照片上,一群年轻战士站在雪地中,脸上冻得发紫,眼神却亮得惊人。
其中一人怀里抱着块怀表,表盖半开,隐约可见内侧刻着日期——
林默猛地屏住呼吸。
那轮廓,竟与他口袋中的那只如此相似。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林默专注地进行修复工作。
他用软毛刷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细微的“簌簌”声像风吹过枯叶,每一下都像是在唤醒沉睡的记忆。
指尖蘸取特制胶液填补破损处时,凉意渗入皮肤,仿佛触碰的是那段历史本身。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或是一个笑脸,或是一排战友并肩站立的身影,他们的笑容僵在相纸上,却鲜活在林默的想象里。
当他翻开其中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件时,手指忽然一顿。
那字迹——
他几乎立刻认了出来。
和昨晚李长顺写给母亲的家书极为相似。
同样的笔锋,同样的力道,甚至某些字的结构都如出一辙,像是同一双手在同一盏油灯下写下的。
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有短短几行:
“亲爱的娘:
儿已随部队抵达前线。
天寒地冻,战事吃紧,但儿不惧生死。
只愿娘保重身体,待儿归来,再侍奉膝下。
敬安。”
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印章,印泥已干涸,边缘晕染开来,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默盯着那封信,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巧合。
昨夜的经历,那块怀表的异象,李长顺的名字,以及现在这封信——它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可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太荒诞了。
他只是一个文物修复师,不该卷入这样的谜团。
“你怎么了?”赵德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关切,也打破了凝固的时间。
林默猛地回神,慌乱地将信件合上,藏在一堆照片下面。
“没……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赵德胜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桌角的修复箱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林默低头看着桌上的怀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毫无光芒。
可他知道,它并没有真正沉睡。
就像昨夜那样,只要某个瞬间触发了某种未知的力量,它就会再次带他回到那个世界。
他不想再去那个世界了。
那里有太多鲜血、太多牺牲、太多无法承受的记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历史的重量,他感到窒息。
午休时间,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像一只疲惫的蜂。
林默起身,走向角落的修复箱,将怀表悄悄放进去,压在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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