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修复室的窗边,手里轻轻摩挲着那块带弹孔的怀表。
金属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指尖划过弹孔时却仍能触到一丝粗粝的凹陷,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金属表面,折射出斑驳的光点,在他指节间跳跃,如同某种无声的低语。
空气里浮着微尘,混杂着松节油与旧木柜散发的陈年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翻动一页泛黄的日志。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发凉,心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血液在耳膜后沉重地搏动,仿佛正回应着怀表深处某种隐秘的节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赵主任的安排。
也许是那一句“这是宣传历史的好机会”打动了他,也许只是因为最近那种越来越强烈的使命感——他隐约觉得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行。
而这块怀表,就是那条绳索的起点。
“林老师?”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滴水落入静湖,惊起涟漪。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穿米色风衣、背着摄像器材的女人正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午后的光线从她身后斜切进来,勾勒出她肩头一圈淡淡的金边。
她的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响,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城市的锐利与执着。
“我是苏晚,纪录片导演。”她伸出手,掌心微温,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很高兴认识你。”
林默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和她握手:“林默。”他的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未启封的抽屉。
“我看过你的简历,文物修复师,专攻近现代军事类遗物,尤其擅长机械类修复。”苏晚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镜头盖轻碰设备袋的声响清脆可闻,“听说你最近接手了一件特别的物件?”
“一件怀表。”林默低声回答,语气尽量平静。
他下意识将它攥紧了些,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入掌心。
“我想记录它的修复过程。”苏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桌上,那块怀表正静静躺在防护布下,只露出一角铜壳,映着窗外流动的云影,“还有它背后的故事。”
“没什么故事。”林默语气不自觉地冷了几分,喉间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苦味。
苏晚却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轻佻,反而透着某种洞悉的温柔:“每一件文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只看你愿不愿意讲出来罢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气氛有些微妙。
空调低鸣,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忽然变得清晰可数。
“我会配合拍摄。”林默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但坚定,“不过,怀表的来历……我不打算多谈。”
“可以。”苏晚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像风掠过湖面留下的瞬息波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林老师。我不是为了猎奇而来。”
拍摄进行得比林默预想的顺利。
苏晚的专业度出乎他的意料。
她并没有过多干涉他的工作流程,而是用镜头捕捉每一个细节:放大镜下的刻痕在强光下显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齿轮间的磨损处积着细如粉末的铜屑,随工具轻触簌簌滑落;甚至是他修复工序中略显紧绷的手指——指腹因长时间用力而泛白,关节微微颤抖。
偶尔问几句关于修复工艺的问题,也都是切中要点,语调平稳,录音笔始终安静地别在她风衣胸前。
然而,在午休时间,她却没有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离开休息室。
她只是默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调整着三脚架的高度,镜头对准修复台,仿佛在等待什么。
“林老师。”她将一份资料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这是我查到的一些关于‘冰雕连’的信息,或许对你有用。”
林默怔住了。
他低头翻开资料,映入眼帘的是一页页泛黄的照片、战时部队档案、以及部分志愿军战士家属的联系方式。
相纸边缘已卷曲,墨迹微微晕染,仿佛承载着几十年未曾散去的寒霜。
其中一页赫然写着:
李长顺,二十七军八〇师二四〇团三排战士,1950年12月于长津湖阵亡,母亲姓名未详,籍贯疑似山东某县。
字迹冰冷,却像一把烧红的刀,直插进他的胸口。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指尖发麻。
他抬起头,看着苏晚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你怎么会……”他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雪堵住。
“我只是觉得,一块带弹孔的怀表,不可能是普通纪念品。”苏晚轻声说,声音几乎与窗外飘来的鸟鸣融为一体,“而且你在修复它的时候,表情很不一样——好像不是在修一件文物,而是在唤醒一个人。”
林默没有否认。
他翻着手中的资料,纸张粗糙的触感刮擦着指腹,每一页都像在揭开一层结痂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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