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修复室的百叶窗,在林默的笔记本上投下细密的金网,光斑随微风轻轻晃动,像有谁用指尖在纸面拨动琴弦。
他盯着昨夜写满字迹的布展计划,笔尖在《吹响和平》特展几个字上轻轻顿住——这是他第一次在工作笔记里用这样鲜活的标题,以往的字迹总像修复文物时的棉签,小心地裹着稳妥的克制。
墨香混着纸页的微尘气息浮在鼻尖,笔尖停驻处,油墨微微晕开一圈。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苏晚发来的语音,带着晨间特有的清亮:林老师,我在博物馆后门,带了热豆浆。
你昨天说要商量大事,该不会又缩在修复室吃冷包子吧?声音如露珠滴落瓷碗,清脆入耳。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周文武胸前的铜哨在相纸下印出浅浅的痕迹,指尖触到那凸起的轮廓,仿佛能感知金属曾被体温焐热过的余温。
他把笔记本往怀里拢了拢,起身时撞得椅子发出轻响——像极了昨夜怀表震动时,自己手忙脚乱去扶展柜的模样。
那声响在寂静的修复室里回荡,像一声迟到的回应。
他锁好笔记本,穿过修复区长长的走廊,消毒灯的蓝光在地面划出一道冷线,脚下瓷砖沁出晨间的凉意。
推开展厅侧门的一瞬,晨风裹着豆香扑面而来,夹杂着远处玉兰树初绽的清甜。
苏晚站在玻璃门前,围巾被风掀起一角,发丝在光中泛着柔金。
她看见林默,眼睛立刻亮起来,两步跨过来把滚烫的豆浆塞进他手里,塑料杯壁传来的热度让他掌心一颤: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
说吧,什么大事?
特展。林默把照片摊在大厅的咖啡桌上,玻璃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像沉入水底的旧梦。
他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久藏后的释放:以周文武的铜哨为核心,串联兄弟情、战友情、和平愿景。
我查过资料,新兴里战斗时,他们连负责切断美军退路,周文武是通信兵,那枚铜哨是指挥冲锋的信号。
苏晚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周文武的眉眼,指甲盖还沾着未擦净的剪辑软件界面颜色,泛着淡淡的蓝荧光。
她轻声说:我可以用影像还原他牺牲当天的情景。
前几天联系上几个老兵后代,有个王奶奶说她爷爷和李长顺同连,可能见过周文武。她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你记不记得上次投影里,他说听听和平的声音?
我想在展厅里放一组对比音轨,战场的枪声和现在的鸟鸣交替。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紧张时咬破口腔内壁的血腥。
他想起昨夜怀表震动时,照片上周文武三个字被照得发亮,像有人隔着七十年在敲他的心门:我还想找当年的老兵,哪怕只言片语。
包在我身上。苏晚掏出手机快速划拉,屏幕光映在她睫毛上,像星点洒落。我爸老战友群里有个张爷爷,是原27军的,昨天刚问过,他说可能认识周文武的班长。她忽然顿住,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林默,你说这些牺牲的人……他们能感觉到吗?
林默望着窗外的玉兰树,枝桠上还凝着昨夜的雪,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融化,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就像我摸到这张照片时,能感觉到七十年前的温度。
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给他们递话筒。
布展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林默记得第一个清晨,他在展柜前站了整整四十分钟,只为调整铜哨倾斜的角度,让它恰好能映出窗外玉兰树的新芽。
软毛刷拂过复制品的每一道刻痕,绒毛扫过铜绿仿若扫过时间的褶皱。
第三天,苏晚带回第一位受访者的影像:八十八岁的李奶奶摩挲着一张旧照,“小周啊,话不多,可心热。”老人的声音沙哑如秋叶摩擦地面。
第七天深夜,他们为一句解说词争执不下——究竟是“吹响冲锋号”,还是“吹出希望”?
最后林默妥协:“就用他说的那句:听听和平的声音。”调试音效时,战场枪声骤起,苏晚猛地攥住了他的袖角,布料紧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到第十三天,整个展厅已悄然成型,像一封等待寄出的长信,只差最后一枚邮戳。
下午,展厅的门被敲响时,林默正踮脚调整背景板上的老照片。
指尖触到相框边缘的微尘,忽闻木门吱呀作响。
来的是个穿藏蓝棉服的中年女人,手里捧着只掉漆的木盒,指节泛着青,像冻土下的根。我是王桂花,王铁柱母亲的侄女。
伯母临终前说,这盒子要交给当年和铁柱一起打仗的兄弟后人。
木盒打开时,霉味混着旧布的气息涌出来,像是从地窖深处启封的记忆。
最上面是几枚褪色的弹壳,压着封泛黄的信纸,字迹被岁月泡得发皱:铁柱,若我不归,愿你听见春雷。
林默的手指在两个字上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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