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英雄·回家》特辑在电视台播出后的第七天,林默的生活被一封匿名信打破了。
那是个飘着桂花香的午后,阳光斜切过修复室的玻璃窗,在明代青瓷碗釉面上折射出琥珀色光晕。
他刚给碗补完最后一道金缮,棉签蘸着去离子水轻拭边缘时,金属镊子碰在瓷胎上发出“叮”一声脆响,像钟摆敲进寂静里。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味和老木柜散发的樟脑气息,指尖残留的釉料微凉,仿佛还沾着时间的粉末。
传达室老周敲了敲修复室的玻璃门,牛皮纸信封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掌心投下阴影:“小默,这信放传达室三天了,没贴邮票,也没写寄件人。”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林默接过信封时,指腹先触到了照片的轮廓——硬挺的相纸隔着薄纸硌得指尖发疼,边缘甚至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刺痒感。
信封表面粗糙,像是被人攥了很久才松手。
他撕开封口的动作很慢,像在拆解一件易碎文物。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滞涩。
泛黄的照片滑出来时,他的呼吸突然顿住。
照片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战士,棉军装洗得发白,左胸别着枚五角星徽章,五角星的棱角被磨得发亮,却仍能看出原本的鲜红。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照片一角,发出轻微的“簌”声。
他站在雪地里,身后是歪倒的电话线杆,眉眼舒展,像是刚和战友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嘴角扬起的弧度还未来得及定格,就被快门留住。
照片背面的字迹是蓝黑钢笔写的,墨迹晕开成小团,却清晰可辨:“他叫李大海,长津湖战役中牺牲。”笔尖曾在此处顿住,留下一个微微下压的墨点,像是书写者情绪的一次震颤。
怀表在他口袋里发烫,金属外壳紧贴大腿外侧,灼热感透过布料渗入皮肤,仿佛里面藏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核。
林默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五角星,那枚徽章的形状与他在投影里见过的冰雕连战士胸前的装饰重叠——上个月他曾在投影中目睹七名战士趴在零下四十度的阵地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保持着握枪姿势,其中一名战士的军装上,就别着类似的五角星。
那时风雪呼啸如刀割耳膜,冻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龟裂声,而此刻,修复室空调低鸣,如同某种遥远回响的余音。
“小默?”老周探进头来,“要帮忙查寄件人吗?最近总有人往馆里寄老物件,说是要捐……”
“不用了周叔。”林默把照片小心夹进文物保护袋,心跳快得像打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我自己处理。”
他攥着保护袋冲进苏晚的纪录片工作室时,对方正蹲在地上整理素材带。
磁带盒堆成小山,标签纸边角卷曲,空气中弥漫着氧化铁与塑料老化混合的气息。
苏晚抬头时,马尾辫扫过镜头盖,发梢沾着半截没撕干净的标签:“怎么?又发现新线索了?”她说话时呵出一口白气,指尖冻得微红,显然刚从冷库存取完胶片回来。
“看这个。”林默把保护袋放在她膝头。
苏晚的手指刚碰到照片,瞳孔就缩了缩。
她从裤兜摸出放大镜,凑近看了足有三分钟,忽然抬头:“这照片是民国三十八年的相纸,显影剂是上海柯达厂的老配方。背面的字……”她翻到背面,鼻尖几乎贴上纸面,“钢笔水是英雄牌的,五十年代初期常见。”她的指甲轻刮墨迹边缘,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能联系上鉴定年代的专家吗?”林默喉结动了动,“还有,我需要查志愿军阵亡名单。”
苏晚已经在拨电话了,她的手指在手机屏上翻飞,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音:“老张头在复旦文博系,他那儿有台能测相纸纤维的仪器。对了,昨天赵教授还说要找我聊冰雕连的新资料……”
两个小时后,林默坐在博物馆档案室的转椅上,面前摊开的《志愿军第20军阵亡名录》被翻得哗哗响。
灯光惨白,照得纸页泛黄如秋叶,指尖每一页掠过都带起一阵窸窣。
他的鼻尖沁着细汗,直到翻到第47页,备注栏里一行褪色的钢笔字刺得他眼睛发疼:“编号07-23,性别男,年龄不详,牺牲时胸前佩戴五角星徽章,无身份证明文件。”
“就是他。”林默的手指重重按在那行字上,纸页被压出褶皱,“怀表上次投影到冰雕连时,我看见过这枚徽章。李大海——”他突然顿住,“特辑里李秀兰阿姨说她哥哥叫李大海,可档案里没名字。”
“因为当年很多战士牺牲时,证件都被战火毁了。”
熟悉的男声从档案室门口传来。
林默转头,赵志刚抱着个牛皮纸袋站在那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得像深潭。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陈年档案特有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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