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林默对着镜子系围巾时,指尖在喉结处顿了顿。
昨夜夹在日记本里的复印件边缘翘起一角,从帆布包侧袋露出半截,像道未愈的伤口。
他伸手压了压,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是孙建国那张行军路线图,红笔圈住的“死鹰岭东南三公里”还带着铅笔的毛边。
市档案馆的电子门在八点准时开启。
林默的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撞着玻璃展柜里的《上海解放日报》合订本,惊得值班保安抬头。
周晓明从二楼资料室探出头时,镜片上还沾着雾气,手里的搪瓷杯飘着茉莉花香:“小林?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来。”
牛皮纸袋摊开在阅档室木桌上时,周晓明的茉莉香被翻纸声搅散了。
他推眼镜的动作慢下来,指尖扫过刘子阳提供的战场日志复印件,突然顿住:“这页记录的时间是1950年11月27日凌晨三点?”
林默盯着对方后颈翘起的白发——和爷爷临终前枕在枕头上的模样重叠了一瞬。
他喉结动了动:“是……私人收藏。”
“不可能。”周晓明突然笑出声,指节叩着复印件边缘,“馆藏195师战报里确实缺这三天的原始记录,可你这上面连雪粒打在帐篷布上的声响都记着……”他抬头时镜片反着光,“小林,你老实说,是不是哪个老兵家属找你做文物修复时给的?”
林默的掌心隔着牛仔裤蹭了蹭怀表。
表壳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有人轻轻攥了下他的手腕。
他听见自己说:“是我爷爷留下的。”
周晓明的茶杯“当”地磕在木桌上。
茉莉香猛地漫开,混着老木料的霉味钻进林默鼻腔。
“林建国?长津湖的幸存者?”档案专家的手指在复印件上颤抖,“当年整理战报时,我翻到过他的名字——卫生员,背了七个伤员下死鹰岭。”他突然压低声音,“上个月库房清旧,我翻出卷没编号的胶片。拍的是11月底的撤退行动,画面糊得像蒙了层雪,可里面有个背影……”他顿了顿,“像背着人。”
林默的后脊骨窜起一股热流。
爷爷总说自己“当年就是个扛药箱的”,可每次摸到怀表弹孔时,他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疤痕就会发红——是被冻僵的伤员指甲抠的。
“能看看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
周晓明摇头:“胶片脆得能掰断,馆里不让碰。除非……”他推了推眼镜,“除非有纪录片团队申请特批,用专业设备翻拍。”
苏晚的工作室飘着现磨咖啡的焦香。
林默把帆布包搁在她堆满摄像机的办公桌上时,李红梅正举着补光灯调试角度,看见他立刻笑:“林老师今天怎么没戴那副旧框眼镜?”
“借调胶片的事。”林默没接话,掏出手机翻出周晓明发的胶片简介,“需要特批权限。”
苏晚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她抬头时,耳后那枚银质军徽晃了晃——是她父亲退伍时的纪念品。
“你确定要看?”她问,“那卷胶片在库房躺了三十年,我爸说当年洗出来时,放映员看了一半就吐了。”
“我确定。”林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暖黄,“我爷爷在里面。”
特批手续比想象中快。
周五下午三点,林默跟着苏晚和李红梅钻进档案馆负二层的胶片室。
空调嗡鸣着吹走潮气,周晓明抱着个铝制密封盒进来时,额角还沾着汗:“只能放一次,机器我调了十遍。”
放映机的光束撕开黑暗时,林默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屏幕先是一片雪花,接着浮起模糊的灰影——是雪,漫天漫地的雪。
镜头晃得厉害,像有人举着相机在奔跑,偶尔能捕捉到军大衣的衣角、冻成黑紫色的手背。
“停!”林默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得椅子哐当响。
李红梅手忙脚乱去按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一片雪雾中。
他踉跄着凑近屏幕,指尖几乎贴上玻璃:“这里……这个人。”
苏晚举着强光手电凑过来。
光束扫过屏幕时,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模糊的灰影里,一个战士的背影格外清晰。
他腰弯成弓,背上驮着另一个人,棉裤膝盖处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絮得不均匀的棉絮。
最醒目的是他右肩——军装上有块深色印记,像朵绽开的花。
“弹孔。”林默的声音在发抖,“我爷爷的怀表……这里有个弹孔。”他摸出怀表按在屏幕上,表盖内侧的“1950.11 长津湖”刚好贴住战士右肩的位置。
放映室陷入死寂。
李红梅的抽纸包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苏晚伸手按住林默发颤的手背:“你确定?”
“他走路的样子。”林默盯着屏幕,喉咙发紧,“爷爷晚年腿不好,走路总先抬左脚——和屏幕里一样。”他突然转身,怀表在掌心烫得惊人,“我要公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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