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后颈突然泛起刺骨的凉意,像是有双结着冰碴的手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踉跄一步,扶住天台的金属栏杆,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那道来自六十年前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了,一下,两下,与他的脉搏错着半拍,像两根被风雪缠在一起的琴弦,每一次共振都扯得太阳穴生疼。
林默?
苏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
她抱着一保温桶汤,热气从掀开的盖子里钻出来,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看见他扶着栏杆的姿势,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汤桶地磕在台阶上:又头疼了?
林默想摇头,眼前却突然闪过一片刺目的白——是长津湖的雪,是松骨峰的火,是他在投影里见过无数次的场景。
他伸手按住右眼,指缝里漏出的声音发颤:没事,可能...可能吹久了风。
苏晚没接话。
她走过来,掌心贴上他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让她倒抽一口冷气:38度都不止。她扯下自己的围巾裹住他脖子,动作重得几乎要勒出红印,明天开始暂停所有投影,听见没有?
你现在的状态根本——
不能停。林默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指烫得惊人,却在发抖,最后一段记录,长津湖战役最后一天的。
我查过资料,档案馆有份未公开的战地日记,是当年前沿观察哨的记录。他喉结滚动,爷爷的笔记里提过,那页纸...那页纸夹着半片红布,是他用弹片割下的袖章。
苏晚的呼吸顿住了。
她望着他眼底的血丝,那里面跳动的不是病态的灼热,而是某种近乎虔诚的光。
她想起三天前在医院做的脑CT,影像科医生指着扫描图上异常的亮斑说可能是神经压迫,想起昨夜两点敲开他工作室门时,他蜷在转椅上睡着,面前的笔记本还停留在1950年11月的气象记录页。
为什么非得是最后一天?她放软声音,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林默低头看向胸口的怀表。
表壳上的裂缝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道会呼吸的伤口。投影里的战士说过,他轻声说,他们不怕被记住名字,怕的是被记住的故事少了最后一页。他抬起眼,就像有人写了封信,写到等我回家就撕掉了最后半页——我们不能让他们的故事也这样。
苏晚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个总把工牌绳绕三圈的文物修复师,连给陶俑补釉都要量到毫米的人,此刻却像块被火烤化的玉,内里翻涌着滚烫的岩浆。
她吸了吸鼻子,弯腰捡起汤桶:明早八点,我陪你去档案馆。
档案馆的冷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周晓明推了推眼镜,隔着玻璃柜望着林默递来的调阅申请。未公开档案需要主管签字。他翻着文件,钢笔尖在特殊情况栏停顿,不过...你爷爷是林建国?
林默点头。
他看见周晓明的手指在桌面轻叩,那是他整理古籍时才会有的习惯性动作——这个总把《中国档案保护技术》当枕边书的男人,此刻眼底浮起点不一样的光。
跟我来。周晓明突然合上文件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
他带着两人穿过三道电子门,最后停在恒温恒湿的档案库。
最里面的铁柜上挂着铜锁,他摸出钥匙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这是1952年移交的战地资料,当年负责整理的老吴说,有本日记沾了血,翻页时会粘手。
牛皮纸封套被打开的瞬间,林默的呼吸滞住了。
泛黄的纸页边缘打着卷,最上面一页用蓝黑钢笔写着:1950年12月24日,长津湖战役最后一天。字迹有些歪斜,像是在颠簸中写就的。
他指尖悬在纸页上方,不敢触碰——直到看见第三页右下角,半片暗红色的布片被胶水粘在那里,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痕迹。
我们守住了阵地,但兄弟们再也回不来了。他读出声时,声音在发颤。
那行字的墨迹晕开一小块,像滴未落的泪,后半夜起了风,雪往领口钻。
王大个子把最后半块炒面塞给我,说记着,我们是为了什么守在这里。
现在我记着了,可他的名字,该写在哪里?
苏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看了眼消息,握住林默的手:赵老师说张远航在微博发了新动态,说我们用病态幻想消费历史
林默没说话。
他望着那半片红布,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手。
老人的手指蜷着,像还紧握着什么,后来他在爷爷枕头下找到这块布,当时只当是旧物,现在才知道,那是战友的袖章,是未寄出的墓碑。
我要去展馆。他合上封套,动作轻得像在盖棺,今晚,启动最后一次投影。
展馆的玻璃展柜在夜里泛着冷光。
林默站在信仰之墙前,墙上挂着三百多枚未找到主人的军功章。
怀表贴在胸口,热度透过衬衫灼着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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