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震动顺着掌纹窜进林默的血管,他盯着木箱里那截绣着“保家卫国”的红布,喉结动了动。
保安已经退到门口,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修复室的顶灯在旧木箱上投下暖黄光晕,像极了爷爷生前补碗时用的台灯。
他蹲下来,戴手套的手指先碰了碰红布——是手工纳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
红布下压着半卷绑腿带,硬邦邦的,沾着褐色的旧渍。
再往下翻,是一叠用麻绳捆着的信件,麻绳已经脆成渣,轻轻一揭就断了。
最上面那封的信封边缘翘着,露出半行字:“娘,儿铁柱写于前线。”
林默的呼吸突然变轻了。
他摘下一只手套,指尖贴着信纸边缘。
纸是粗劣的毛边纸,摸起来像爷爷种的老棉絮,边缘有被泪水洇过的皱痕。
字迹淡得像被雨水冲过的墨,可“铁柱”两个字却格外清晰,竖钩处还带着没干透的墨点,像颗小痣。
怀表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持续的、有节奏的轻颤,像有人隔着布料在敲摩斯密码。
林默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鼻尖先涌进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煤油灯在石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他站在一条逼仄的坑道里。
洞顶滴着水,砸在战士们的钢盔上,叮咚作响。
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有个穿灰布棉衣的年轻战士正伏在弹药箱上写字,棉衣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粗布衬里。
他写几个字就停一停,抬起手背抹抹鼻子——是冻的,林默看见他睫毛上结着白霜。
“娘,儿铁柱写于前线。”战士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团,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倒把“前”字的竖画蹭花了,“今儿班长说,咱们连守的阵地是美军撤退的必经路。他拍着我肩膀说,铁柱啊,你这手字儿要是能写家信,肯定能哄得咱娘掉眼泪。”
林默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认出战士胸前的搪瓷牌了——和爷爷遗物里那张老照片上的一样,边角磕得坑坑洼洼,编号是“0715”。
战士写着写着,手忽然抖起来,钢笔“当啷”掉在弹药箱上。
他弯腰去捡,林默这才看见他左腿的裤管硬邦邦地翘着,暗红的血渍从绑腿带里渗出来,冻成了紫黑色的冰壳。
“娘,我不能回家了。”战士重新握住笔,这次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刻进石头里,“昨儿夜里我数过了,阵地上只剩七个活人。可您放心,我守住了。刚才有个小战士拉着我的手说,铁柱哥,我要是没了,你帮我给家里带句话……”他突然顿住,从怀里摸出张照片——是个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坐在土坯房前,身后晒着玉米串儿,“娘,您看,这照片我藏在贴肉的地方,热乎着呢。等打完仗,我要是能回去,咱娘俩儿就坐门槛儿上晒暖,您给我熬红薯粥……”
煤油灯“噗”地灭了。
林默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修复室的顶灯刺得他眯起眼。
他这才发现自己半跪在地上,左手紧紧攥着那封旧信,指节发白。
信纸被汗浸得发潮,“铁柱”两个字却像活了,在他掌心烫出个印子。
“林默?”
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黑色羽绒服还沾着外面的寒气,发梢挂着细雪——上海的初雪来得早。
她蹲下来,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我在楼下看见保安搬木箱,想着你肯定又要忙到半夜……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默慢慢松开手。
信纸摊在两人中间,“不能回家了”那行字被他攥出了褶皱。
他抬头时,苏晚看见他眼底泛着水光,可嘴角却在笑:“这封信……它有温度。”他的拇指摩挲着信纸边缘,那里还留着王铁柱擦眼泪的痕迹,“铁柱没把信寄出去,可能是阵地失守前没时间,可能是……”他喉结动了动,“可能是他根本没等到能寄信的那天。”
苏晚的手指轻轻覆在信纸上。
她的指甲盖还沾着纪录片拍摄时的丙烯颜料——上次拍松骨峰遗址,她蹲在弹坑里画战场复原图。
“我陪你找。”她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铜上的槌子,“找他的娘,或者他的后人,把这封信送到该送的地方。”
凌晨两点,林默的手机在修复台上震动。
是赵志刚发来的消息:“明早九点,市档案馆。我约了管户籍旧档的老李,他说抗美援朝时期的失踪人员名录可能有线索。”
档案馆的旧木楼飘着霉味和樟脑丸的香气。
赵志刚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熬得发红——这位曾经质疑过“共振投影”的历史学者,现在比谁都积极。
他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杯壁上还凝着水珠:“老李说当年很多家书没寄出,一是邮路断了,二是战士们怕家里担心,总说‘等打完这仗’。”
管理员李思远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衬衫第三颗纽扣永远扣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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