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羽绒服沾着冰谷的雪粒,跟着苏晚的车碾过上海清晨的梧桐叶。
怀表贴着心口,那道新长出的金色纹路像条温热的小溪,沿着锁骨往心脏淌。
博物馆的朱红大门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清晰时,他摸出手机看日程——三天后,《黎明之前》特展就要开幕了。
发什么呆?苏晚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后座摸出杯热豆浆塞给他,李红梅今早六点就去展馆了,说要再检查十遍投影设备。
赵老师把冰谷的勘探报告裱进玻璃柜,非说这是连接两个时代的脐带
豆浆的热气糊在林默眼镜上,他用指腹蹭开雾蒙蒙的镜片,看见手机屏保是爷爷的老照片:穿旧军装的老人站在烈士陵园前,怀表挂在他腰上,表盖内侧的刻痕在阳光下闪着钝光。爷爷要是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没说完的话被豆浆的甜香浸得发软。
特展开幕那天,博物馆的旋转门几乎转成了虚影。
林默站在后台,隔着幕布都能听见观众的低语——那个修复师真的能连到战场?听说展柜里有带弹孔的围脖?他低头整理衬衫领口,怀表突然在口袋里轻震,像有人隔着布料轻轻叩了叩他的肋骨。
该你了。苏晚递来话筒,指尖在他手背按了按。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风衣,发尾别着枚铜制胸针,是按冰雕连战士衣领上的纽扣复刻的。
林默注意到她耳尖发红,知道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哪怕拍过百场纪录片,面对真正的历史见证者,她依然会像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聚光灯亮起时,林默看见前排坐着位白发老兵。
老人军装洗得发白,左胸别着三枚勋章,其中一枚的绶带磨得起了毛边。
他攥着拐杖的手青筋凸起,指节抵在膝盖上,像在按压某种难以言说的疼。
1950年11月28日,长津湖冰谷。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摸出怀表放在展台上,表盖内侧的刻痕在射灯下泛着暖光,这是我爷爷林建国的怀表。
三天前,我最后一次启动它,看见了他从未说过的过去。
幕布后传来投影启动的嗡鸣。
画面里,风雪卷着碎冰砸向镜头。
十七岁的林建国背着个伤员在雪地里跋涉,棉裤膝盖处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塞的草絮。
伤员的脸埋在他颈窝,鲜血渗进他的衣领,在雪地里拖出条暗红的线。再忍忍,年轻的声音带着北方口音的生硬,过了前面那道梁,就能看见收容所的篝火了。
观众席传来抽气声。
林默望着投影里那个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年轻战士,喉结动了动:他背的是三连的通讯员小孙。
小孙的腿被弹片炸断了,可他说我还能给连长送最后一封电报
画面里的雪越下越密。
林建国的脚步越来越慢,每挪一步都要扶着冰棱喘半天。
小孙突然抬起头,睫毛上结着冰珠:哥,把我放这儿吧。
你带着怀表跑,那是你娘给的......
放屁!年轻战士吼得雪粒簌簌落,我娘说过,咱林家的种,死也要死在往家走的路上。他蹲下来调整背负的姿势,怀表从口袋里滑出来,银壳子在雪地里闪了下——和展台上的那枚,连弹孔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投影里的林建国终于栽倒在雪堆里。
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把小孙往向阳的冰缝里推,怀表从他指缝滑落,埋进雪里时,表盖恰好朝上,1950.11的刻痕被雪水浸得发亮。
展馆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
林默摸出爷爷的日记本,纸页边缘泛着茶渍:这是爷爷战后写的,他说我没把小孙背出冰谷,但我把他的名字刻进了怀表。
往后每代林家人,都要替他看黎明
是他。
沙哑的声音像块碎瓷片划破寂静。
那位白发老兵扶着椅背站起来,拐杖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1950年11月28日,冰谷。
我就是小孙。
林默的呼吸顿住了。
他看见老人颤巍巍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枚缺了角的铜纽扣:当年我昏过去前,扯了他棉袄上的纽扣。
后来收容队找到我时,纽扣还攥在我手里。他走向展台,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枚怀表,他说要带我回家看黎明,可他自己......
老人的眼泪砸在展柜玻璃上,晕开团模糊的水痕。
观众席响起零星的抽噎,很快连成一片。
林默看见苏晚举着摄像机,镜头在发抖;李红梅躲在柱子后面抹眼睛,手机屏幕亮着,正在直播;赵志刚扶着老人坐下,背过身时用袖口擦了擦鼻尖。
特展闭馆时,暮色已经漫进了穹顶。
林默在观众留言本前驻足,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原来黎明不是生来就有爷爷,我替您看了今天的太阳冰谷的雪化了吗?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张远航的字迹:能和你谈谈吗?
张远航站在展馆外的梧桐树下,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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