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挂钟在凌晨三点敲响第七下时,林默的镊子尖终于从号管最深处挑出最后一块锈渣。
三天三夜没合眼的人,此刻脖颈僵得像生锈的齿轮,慢慢抬起头时,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是呼吸凝成的。
成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指尖却稳得惊人,把镊子轻轻搁在铺着丝绒的托盘上。
苏晚递来的热粥早就凉透在桌角,她靠在椅背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凌晨两点四十六分给李红梅发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前必须拿到纪念馆的场地确认函。
林默摘下橡胶手套,指腹沿着号身纹路缓缓摩挲。
七十年前的弹痕在除锈后愈发清晰,像道褪色的闪电。
他记得刘振华老人说过,李大勇吹号时总爱把号嘴抵在右肩,所以那里的铜绿比别处薄些——此刻凑近看,果然能看见极浅的凹痕,像战士留在金属上的体温。
该试试了。他对着号嘴哈了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散成细珠。
苏晚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抓起摄像机,镜头刚好对准他微颤的指尖。
号声响起的刹那,修复室的窗玻璃轻轻震动。
那声音不像普通军号那样清亮,倒像被岁月浸过的老茶,带着沉郁的回甘。
林默闭了闭眼,眼前闪过松骨峰的硝烟——十六岁的李大勇猫在弹坑里,军号被弹片削去半拉,他吐掉嘴里的血沫,把漏风的号嘴抵在裂开的唇上。
号声裹着雪粒子灌进敌人的工事,裹着冻硬的军大衣摩擦声,裹着刘振华在五米外喊大勇哥小心的破音。
呜——现实中的号声突然拔高,惊得苏晚的摄像机差点掉在地上。
林默的手在抖,号身贴着唇的地方沁出淡淡血痕——他太用力了,像要把七十年前那个战士没吹完的尾音,全从自己喉咙里挤出来。
是...是冲锋号。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镜头在发抖,李大勇最后吹的,是冲锋号。
林默慢慢放下军号,嘴角却往上翘着,像孩子终于拼完了最复杂的拼图。
他摸出怀表,金色纹路还在流动,这次却多了丝清亮的银——像号声在金属里淬了层光。爷爷,他对着怀表轻声说,您听见了吗?
他的号,还能响。
三天后,《最后一声号角》展览的筹备组挤在博物馆会议室里。
李红梅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时,刘海沾着雨珠:纪念馆那边说,展厅能提前半个月腾出来!
赵老师刚发消息,有三个长津湖老兵家属要带着当年的棉鞋来做联展。
林默正在调整展柜灯光,闻言直起腰,后颈的酸痛让他轻嘶一声。
苏晚把热姜茶塞进他手里:你昨天在修复室睡行军床,李姐半夜来送资料,说你蜷成虾米似的。
不碍事。林默低头吹了吹姜茶,热气模糊了眼镜,我就是想...让来看展览的人,站在军号前时,能听见点什么。
不是解说词,是...战士们自己的声音。
苏晚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视频平台的推送提醒。
她点开播放量数据,瞳孔微微放大:默哥,《沉默的号手》破百万了。
会议室霎时静了。
林默凑过来看,屏幕里正播着刘振华老人的采访片段。
九十三岁的老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手指抚过展柜里的军号复制品:大勇那小子,笑起来有俩酒窝,跟号嘴上的弹孔似的。
他说等打完仗,要回山东老家给娘吹《翻身道情》...可这号,他就吹了半回冲锋号。
弹幕像潮水漫过屏幕:
爷爷,我们替他吹完剩下的。
刚给我爸看,他说这号声跟他当年在训练场上听的一模一样。
张老师之前写的文章删了,评论区全是道歉的。
林默的拇指轻轻划过手机屏幕上老人的脸,像在摸一块温热的老玉。
苏晚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看热搜!
#李大勇 冲锋号# 挂在热搜第一,配图是军号修复后的照片,0732的编号在阳光下泛着暖黄。
最顶的一条留言是位山东网友发的:我奶奶姓李,今年九十六,说年轻时有个远门堂哥去了朝鲜,再没回来。
她床头一直挂着个布包,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高粱饼...或许,是大勇的娘?
我明天就飞山东。林默抓过外套,却被苏晚拽住:先吃饭!
李姐订了小笼包,热乎的。
他这才发现,会议室不知何时堆满了外卖袋。
赵志刚举着个油纸包笑:小林,你爷爷当年在长津湖,也总说先把肚子填实了,才有劲儿打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挂着水珠,把霓虹灯折射成细碎的星子。
林默咬开小笼包,汤汁烫得他直吸气,却突然笑出了声——这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这么畅快地笑。
同一时刻,三公里外的公寓里,张远航盯着电脑屏幕上被删除的文章,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又悬。
手机推送的新闻跳出来:抗美援朝老兵刘振华:英雄不该被遗忘,配图里老人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没被岁月磨钝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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