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霉味混着松木箱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堆叠的木箱——最上层的封条还没拆,边缘沾着东北的冻土,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还带着凉意。
这是从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调过来的遗物,王姐说里面有几件长津湖战役相关的物件。
林老师,需要帮忙搬吗?搬运工老陈扛着个木箱经过,额角渗着汗。
林默摇头,蹲下身拆最近的那个箱子:我先看表层,怕碰坏了。
掀开箱盖的瞬间,陈年老布的气息涌出来。
他戴上白手套,小心地翻检——第一样是枚铜制的人民英雄勋章,绶带褪成了灰白色;第二件是双翻毛皮鞋,鞋底还粘着冰碴,大概是从冻土里挖出来的;第三层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军装,领口有块暗褐色的痕迹,凑近能闻见铁锈味。
当他的手指触到一张硬纸时,呼吸顿了顿。
那是张泛黄的信纸,边缘卷翘,被压在军装底下。
林默用镊子轻轻夹起,展开时听见脆响——是年代太久的缘故。
信纸上的字迹工整,每个字都像用尺子比着写的,但墨迹里混着暗红的斑点,在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愿字上晕开,像朵凝固的花。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指腹隔着手套轻轻抚过那些斑点。
铁锈味更浓了,混着墨香,像极了前几日怀表震动时闻到的气息。
叮——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烫起来。
林默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回箱子里。
他慌忙把信纸放回托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1950.11 长津湖正在渗出金光,那些光丝游走着,在他掌心织成一张网。
眼前的仓库开始模糊。
林默踉跄了一步,扶住木箱边缘。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他站在一条结冰的战壕里。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单衣,冻得牙齿打颤——可更冷的是眼前的场景:弹坑像蜂窝似的布满冰面,被炸断的树干插在雪里,上面挂着撕碎的军大衣。
小吴,把马灯往我这儿挪挪!
年轻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个二十来岁的战士趴在战壕沿,膝盖压着个弹药箱,手里攥着半支铅笔。
他的棉帽被弹片掀掉了,露出额角一道新伤,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铺开的信纸上——和林默刚刚摸到的暗红斑点一模一样。
王哥,你这是第几次写申请书了?另一个战士举着马灯凑近,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上回连部说等战役结束再批,现在敌人的炮群都压到三公里外了......
结束?叫王哥的战士笑了,血珠溅在两个字上,他也不擦,接着写,要是我等不到结束呢?
总得让组织知道,我王建国从跨过鸭绿江那天起,心就交给党了。他的手冻得发僵,铅笔在纸上划出断痕,再说了,他抬头望向被炮火映红的夜空,松骨峰的战友们能抱着炸药包冲,冰雕连的兄弟能冻成丰碑,我王建国要是连申请书都不敢写......
卧倒!
马灯地摔在地上。
林默被人狠狠拽进战壕,炮弹的气浪掀得他耳朵发疼。
等轰鸣声消失,他抬头看见王建国正扑在弹药箱上——信纸被他护在胸口,后背的棉服炸出个大洞,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肉。
王哥!小吴爬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伤着没?
没事。王建国咳嗽着坐起来,把信纸塞进贴胸的衣袋,帮我记着,要是我......他突然顿住,摸出脖子上的铜哨,把这哨子和信一起寄回家,跟我娘说......他笑了笑,说她儿子没给老王家丢脸。
战壕外传来刺耳的冲锋号。
王建国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
把二排的人带上来,咱们得把307高地守住!
林默想喊住他,喉咙却像被冻住了。
他看着王建国翻过战壕,在雪地里跑成一个黑点,看着子弹穿透他的后背,看着他踉跄两步,又挺直腰杆往前冲,直到被另一发炮弹吞没......
林老师?林老师!
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林默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蹲在仓库里,额角全是冷汗。
信纸好好躺在托盘上,怀表已经不再发烫,可他的手还保持着护胸的姿势——和王建国塞信纸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李红梅?他认出是苏晚的助理,对方正举着手机,苏导让我来接你,说有急事。她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的信纸,这是新发现?
林默没回答,他抓起托盘就往外走:去档案馆,找周晓明。
市档案馆的鉴定室里,周晓明的放大镜悬在信纸上空足有十分钟。
他推了推眼镜,抬头时眼眶泛红:是原件。他指了指王建国三个字的落款,长津湖战役烈士名录里有这个名字,牺牲时22岁。他翻开手边的资料夹,部队记录里提过,三营七连有个战士总在战斗间隙写入党申请书,每次都被炮弹炸碎,没想到......他的声音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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