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阳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回拨键。
雨还在外面下着,他缩了缩脖子钻进消防通道,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漏进冷风,裹着老战友的声音:“档案调出来了,三营通讯员李大海,1950年11月29日最后一次出任务,带着加密电报往团部跑,半道上遭敌机轰炸——”
“有家属信息吗?”刘子阳打断他,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展馆里林默摸石碑时的手,指甲盖都泛着青白,像在摸一个冻僵的人。
电话那头翻纸的沙沙声突然清晰:“亲属栏写着‘无’,但备注里提了句‘战前回老家过一趟,说是要接堂弟去上海读书’。我托人去山东莒县查了,有个李建国,今年八十二,现在住在县城养老院。”
刘子阳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窗外,展馆的玻璃幕墙映着路灯,林默的影子还在晃动,这次不是火,倒像棵在风里晃的树,根却扎得极深。
“我现在就买明天最早的高铁票。”他说,指尖捏得手机发烫。
林默的指甲缝里沾着金漆,蹲在展柜前调整军功章的角度。
玻璃罩倒映出他的脸,眼尾还留着昨夜的红痕。
李大海的三等功奖章在射灯下泛着暗黄的光,边缘有个磕出来的小缺口——投影里他被弹片掀翻时,这枚奖章撞在石头上的声响,林默到现在都能听见。
“林老师,李记者的电话。”李红梅探进头来,马尾辫上还挂着雨珠,“他说找到李大海的堂弟了,在莒县养老院,老人今早看到照片就哭了,非说要亲自来上海。”
林默的手一抖,金漆笔“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展柜里的军功章在晃,像有人正隔着玻璃轻轻碰它。
“订最近的航班。”他声音发哑,“让养老院派护工跟着,别让老人累着。”
李红梅应了声,转身时瞥见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平时总把衬衫扎得整整齐齐的人,此刻后颈的头发翘着,像个急着跑出去找糖吃的孩子。
网络上的骂声还在涨。
李思远的账号凌晨发了条视频,画面是模糊的老照片和烧焦的日记,配文:“所谓英雄事迹,不过是文物修复师的浪漫想象?”评论区飘着“作秀”“消费烈士”的字眼,像团黑糊糊的云,压得博物馆官微的小编直揉太阳穴。
苏晚把笔记本电脑“啪”地合上,镜头盖砸在桌面发出脆响。
她蹲到林默身边,看他正用软毛刷扫去家书残页上的浮尘——那是从日记本里抖落的,“娘,等打完仗我就回家,给您买新棉鞋”的字迹,被火烧掉了半行。
“要我帮你骂回去吗?”她扯了扯他的袖口,“我微博有五十万粉,能把那孙子的评论区炸穿。”
林默抬头,睫毛上沾着扫出来的纸灰。
他突然笑了,指节蹭了蹭她发梢的雨珠:“不用。我们有更厉害的武器。”
剪辑室的灯通宵亮着。
李红梅的鼠标在时间轴上跳来跳去,苏晚抱着保温杯站在她身后,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镜头里,九旬老兵张守义坐在藤椅上,枯瘦的手攥着顶旧军帽,帽徽磨得发亮。
“那小子才十九岁,跑起来像只鹿。”老人的喉结动了动,“敌机来了,我们都往工事里钻,他倒往反方向跑——电报在他怀里揣着呢。弹片飞过来时,我看见他回头笑了,跟我说‘老张,替我给咱娘磕个头’。”
“卡。”苏晚突然出声,手忙脚乱抹眼睛,“老李,这段留着,别剪。”
李红梅吸了吸鼻子,把进度条往回拖:“我就说您会哭。您看,老人说‘他是替我们死的’那句,眼泪掉在军帽上,多清楚。”
李建国是被护工搀着进展馆的。
老人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怀里抱着个红布包,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
林默迎上去时,他突然挣开护工的手,颤巍巍的手指抚过展柜上的“李大海”三个字。
“哥。”老人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你走那年,我才十岁,蹲在村口看你背行囊。你说‘建国,等哥打完仗,带你去上海读书’。”他打开红布包,里面是双用旧袜子裹着的黑棉鞋,“我后来自己学了裁缝,每年都做双新棉鞋,等你……等你回家。”
林默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他蹲下来,和老人一起把棉鞋放进展柜,和那封未寄出的家书并排。
玻璃罩合上时,老人的眼泪滴在上面,晕开个模糊的圆。
纪录片上线那天,林默在修复室翻旧资料。
苏晚的电话打进来时,他正对着张长津湖战役的老地图发呆——和李大海烧焦的地图残片严丝合缝。
“你上热搜了。”苏晚的声音里带着笑,“评论区都在说‘眼泪不值钱’,还有个姑娘说要把视频转给她爷爷,他当年也是冰雕连的。”
林默打开手机,热搜第一是#他是替我们死的#。
点进去,张守义老人的脸占满屏幕,皱纹里还凝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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