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指尖悬在那缕微光上方,修复室的冷白灯光下,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半页纸角在光里轻轻颤动,像有人隔着六十年的风雪,正将一封未寄的信往他手心递。
叮——手机在修复台上震动,是刘子阳的消息:李哥,资料比对结果出来了。
战地医院的消毒记录里,确实有1951年4月13日李德昌的入院登记,扫雷导致的全身烧伤,值班护士是王淑芬,现在住在干休所。
林默抹了把脸,从抽屉里抽出牛皮纸袋。
袋口已经磨得起毛,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赵晓菲翻出的旧电报、李德昌怀表里夹着的半张家书,还有他这三个月跑遍全国档案馆复印的作战日志。
纸页边缘泛着茶渍,那是上次在沈阳军史馆,一位八旬老馆长翻箱倒柜时手一抖洒上的。
需要我现在过去吗?苏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台摄像机,镜头盖还没摘,发梢沾着秋雨的湿气——刚从社区拍老兵采访回来。
林默抬头,看见她身后的李红梅正踮脚往展柜里摆新做的说明牌,李德昌三个字的金漆在射灯下泛着暖光。不用,他把资料推到苏晚面前,你帮我看看这段时间整理的时间线有没有漏洞。
李思远说三十七个家庭破碎,可他不知道这三十七人里,有十七个在牺牲前写了遗书,要求把抚恤金分给连里更困难的战友。
苏晚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信纸复印件,字迹歪歪扭扭:娘,要是我回不去,别给我立碑。
把钱给柱子家,他娘病了三年......她的睫毛颤了颤,抬头时眼眶发红:今晚的专题报道,刘子阳说要直播。
修复室的挂钟敲响八点,林默把最后一份通讯记录放进文件夹。
牛皮纸袋鼓得像要炸开,里面装着的不是纸,是六十年前的雪、血、和没说出口的对不住。
他摸出手机给刘子阳发消息: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深秋的夜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脸上,林默抱着资料袋走进报社大楼时,刘子阳正站在电梯口抽烟。
看见他,记者掐了烟,指节在玻璃幕墙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刚才直播平台说,李思远的粉丝已经在评论区刷洗白战犯
不是洗白,是补全。林默把资料拍在会议室桌上,李德昌在日记里写,他后悔没拦住二牛冲出战壕,后悔分给伤员的压缩饼干少了半块。
可这些后悔,恰恰说明他是人,不是神。
投影仪亮起的瞬间,会议室的灯光暗下来。
泛黄的日记残页、盖着中国人民志愿军钢印的医疗记录、王淑芬护士的采访视频依次闪过。
当镜头切到那位白发老人时,她用枯枝般的手指点着屏幕:李连长疼得说胡话,还在喊。
他哪是让三十七个家庭破碎?
他是用命给三十七个家庭换了条退路!
直播弹幕突然静止了三秒。
接着,原来英雄也会疼我爷爷说过,当年的连长都是拿命垫在战士脚下这样的评论开始刷屏。
林默盯着手机,看见李思远的最新动态停在三小时前:等着瞧,我有更猛的料。
讲座现场的暖气开得太足,林默的衬衫后背有些发潮。
台下坐满了大学生,前排几个穿卫衣的姑娘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他身后的展架——上面贴着李德昌的日记复印件,还有三十七张战士的黑白照片。
林老师!
声音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李思远从最后一排挤过来,黑色外套敞着,眼底红得像要滴血。
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林默和李德昌怀表的合影:你说他是英雄?
可他的作战记录里有三次指挥失误!
你凭什么代表他们说话?
现场响起抽气声。
林默望着李思远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李德昌在急救站写的信里最后一句:如果那孩子能活,我愿意替他跪六十年。那孩子,是李思远的父亲,当年被李德昌推进防空洞的小通讯员。
我不代表谁。林默向前一步,展架上的照片在他身后投下细碎的影子,我只是把他们没说出口的话,接着说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松木板,你爷爷藏了六十年的悔恨,不是污点。
那是他活着的证据,是历史活着的证据。
李思远的手机地掉在地上。
有个扎马尾的女生站起来,举着手机说:我奶奶是冰雕连的卫生员,她临终前说别给我立碑,多给活着的人烧点热汤。
林老师说得对,他们没说完的话,该我们接着说。
掌声像潮水漫过礼堂。
林默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用投影仪看见冰雕连时,雪落在战士睫毛上的重量。
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原来一直活在这些年轻的、愿意倾听的眼睛里。
深夜的修复室飘着咖啡香。
苏晚靠在门框上,看林默对着两块怀表发呆。
他的怀表弹孔处,那缕微光已经凝成光束,像根细金线串起两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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