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指尖几乎要贴上展柜玻璃。
那粒极细的光飘得很慢,像片被风托着的雪,擦过“冰雕连”战士的军大衣复制品,掠过松骨峰阵地的沙盘模型,最终停在新布置的特展区中央——那里摆着他亲手装裱的录音带,磁条在射灯下泛着温柔的暗光。
“林老师。”李红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解说词打印好了,您看这样写行吗?”她递来的A4纸上,“他曾错过的,由我们铭记”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林默接过时碰到她的指尖,那双手还在抖——和三天前在仓库里翻出这盘录音带时一样抖。
当时磁带外壳布满霉斑,他用专业工具修复时,李红梅蹲在旁边举着放大镜,突然哭出声:“您听,这磁粉脱落的纹路,像不像松骨峰的弹坑?”
此刻特展区的射灯突然暗了两秒。
人群中传来抽噎声。
林默抬头,看见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扶着展柜,老花镜上蒙着雾气。
她旁边的年轻姑娘举着手机,镜头对准录音带旁的说明牌:“1950年11月,松骨峰阵地,战士陈铁柱临终前的口述录音。原带遗失于战火,现根据林默先生通过‘历史共鸣投影’复现的声纹补全。”
“娘,我在朝鲜挺好的……”录音带突然转动,陈铁柱带着山东口音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从展区角落的小音箱里淌出来。
老太太的手重重按在展柜上,蓝布衫袖口蹭过“松骨峰”三个字。
林默记得三天前她攥着泛黄的信封来找他,信纸上“陈王氏收”的字迹被泪水泡得模糊:“我是铁柱他娘,当年没收到信,现在……能听听他声儿不?”
年轻姑娘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她身边穿校服的男孩吸了吸鼻子:“我爷爷说,他战友牺牲前也这么说‘挺好的’。”人群慢慢围拢,有白发老兵抬手敬礼,有小学生踮脚把自己折的纸飞机放在展柜前——李红梅说这是早上清洁阿姨在门口捡到的,孩子留了张纸条:“给叔叔的飞机,能飞回家看奶奶。”
展馆另一侧的放映厅传来掌声。
苏晚站在监控器前,指节抵着嘴唇。
《燃烧的信念》终章的片尾正在播放:林默在机场举起怀表,暖黄的光从指缝漏出,戴鸭舌帽的老人颤抖着抬手碰了碰那光。
旁白是她熬夜写了七版的文案:“他们曾用体温焐热冻僵的枪,用牙咬开冰凉的引信;他们说‘挺好的’时,睫毛上结着两寸长的冰棱。历史的声音,不该被风雪掩埋。”
“卡。”剪辑师敲了敲键盘,“苏导,最后这个镜头要不要加柔光?”苏晚摇了摇头,盯着屏幕里林默眼底的光——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那时他蹲在修复室里,用棉签蘸着药水擦铜器,像在擦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现在他站在雪地里举着怀表,眼里有火。
“不用。”她轻声说,“真实的光,最烫。”
放映厅的门被推开一道缝,刘子阳探进头:“苏导,赵晓菲来了。”
赵晓菲的黑外套沾着雨星。
她走进特展区时,林默正弯腰替小学生捡起掉落的纸飞机。
“林老师。”她叫住他,掌心摊开,军功章在她手心里泛着暗金的光,“我爷爷走前说,这枚章该和老战友们放一块儿。”
林默认出那是赵志刚的勋章。
三个月前他在投影里见过老人——松骨峰阵地上,赵志刚抱着断成两截的号角,血浸透了军衣:“柱子,替我把号吹完……”后来他找到赵晓菲,姑娘翻出爷爷藏在旧木箱底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号断了,但声儿不能断。”
“您看。”赵晓菲把军功章轻轻放在展柜里,“爷爷说荣誉不属于个人,属于所有一起战斗过的人。”林默喉头一紧,从口袋里摸出枚银色徽章,背面刻着“无名烈士·松骨峰”。
这是他找工匠特意做的,每枚都不一样——就像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战士。
“该加上你爷爷的名字。”他说。
赵晓菲摇头:“不用了。能和他们躺一块儿,爷爷会高兴的。”
下午三点,“青年历史守护者”招募活动开始。
林默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台下坐满举着录音笔的大学生、攥着笔记本的中学生,还有抱着相机的退休教师。
李红梅在后排举牌提示:“注意时间,半小时后有学校参观团。”他却突然忘了台词——台下有双眼睛太像松骨峰的小战士了,十六七岁的模样,睫毛上还凝着雪。
“1950年11月,松骨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任何修复工具都稳,“美军的炮弹炸平了阵地,战士们用身体堵枪眼,用石头砸敌人。有个小战士叫王铁蛋,牺牲前拽着班长的衣角说:‘班长,等我死了,别把我名字刻碑上,留着位置给没名字的兄弟……’”
怀表在他口袋里轻轻震动。
他摸了摸表盖,想起昨晚苏晚发来的成片,片尾有句她没放进旁白的话:“林默,你知道吗?那些战士的眼睛,现在长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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