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碾过铁轨的哐当声渐弱时,林默鼻尖先触到了东北清晨的冷。
他裹紧大衣下车,哈出的白雾在眼前散成小团,苏晚的登山靴已经踩在石子路上,正仰头看路牌——青水镇向阳街17号,刘子阳举着手机核对导航,后颈的围巾被风掀起一角。
应该就是这排红砖墙。李红梅扶了扶反光的眼镜,镜头盖还挂在手腕上晃荡。
她指的那户人家门前晒着玉米串,竹匾里的干辣椒在风里簌簌响。
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绸帕子,里面裹着军装残片,隔着布料都能触到粗硬的经纬线。
敲门的是刘子阳。
他指节刚碰上门板,里面就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门开的瞬间,林默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门口站着位穿蓝布棉袄的老人,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您是李秀兰奶奶?刘子阳声音放得极轻,我们是从上海来的,关于您哥哥王铁柱——
铁柱?老人的手突然攥住门框,指节泛白。
她盯着林默怀里的丝绸帕子,喉结动了动,你们...带他的东西来了?
林默蹲下来,慢慢展开帕子。
褪色的军绿色布料露出来时,老人的膝盖先软了。
苏晚眼疾手快扶住她胳膊,李红梅已经举起了摄像机,镜头里老人的手悬在残片上方,抖得像秋天的树叶,最终轻轻落下,指尖抚过弹孔边缘的焦痕:这布...是他走时穿的那件。
那年冬天冷啊,我给他纳了棉衬,针脚...针脚在这儿。她用指甲轻轻划着布料内侧,三长两短,我总说他属猫的,偏要数着针脚睡觉。
林默喉咙发紧。
他从背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血书的高清复印件:奶奶,铁柱哥在阵地上写了这个。
老人接过纸的手突然剧烈颤抖,复印件边角被攥出褶皱。
林默这才注意到她左手少了根小指,指根的老茧磨得发亮——许是年轻时做针线留下的。我只知道他走了,她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可没人告诉我他是怎么走的。
苏晚递来温水杯,老人却没接,只是盯着纸上的字迹。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照在娘,我不怕那行血字上。
林默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落在复印件上,晕开一片淡红,像极了当年渗进布料的血。
他走前一天还在家。老人突然说,转身从五斗橱最上层摸出个红布包。
打开是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年轻人站在土坯房前,穿粗布衫的男孩笑得露出虎牙,旁边扎麻花辫的姑娘攥着他衣角——正是年轻时的李秀兰和王铁柱。
背面的铅笔字已经模糊:哥参军前留念。
他说要为国家做点事,老人用拇指摩挲照片边缘,我只记得他笑着出门,再没回来。她抬头看向林默,眼里的浑浊突然清亮起来,他真的...没害怕?
他怕过。林默轻声说,想起投影里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搓手的年轻战士,想起他写血书时颤抖的笔尖,可他更怕的是,娘等不到他的信,妹妹记不得他的笑。
所以他咬着牙写,写完还把血书塞在贴胸的口袋里。他把复印件轻轻按在老人手心里,他想让你知道,他不害怕。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晾衣绳上的蓝布衫猎猎作响。
苏晚朝李红梅使了个眼色,摄像机镜头转向墙上的老照片。
林默这才发现,相框里除了全家福,还压着张旧报纸——1953年的《人民日报》,头版标题是英雄儿女气,千秋尚凛然。
能带我们去铁柱哥的墓吗?苏晚蹲在老人身边,我们想拍段您念血书的视频,让更多人听见他的声音。
墓地在镇外的小山坡上。
李秀兰柱着拐杖走在前面,林默和刘子阳一左一右扶着。
枯草在脚下发出脆响,苏晚的登山鞋踩过结霜的土块,呼吸凝成白雾。
墓碑很旧了,水泥碑面有些剥落,王铁柱之墓五个字却被仔细描过红漆。
每年清明我都来。老人放下带来的野菊花,可从来...没说过话。她接过李红梅递来的复印件,指尖反复蹭着娘,我不怕那行字,像在确认什么。
苏晚打了个手势,李红梅的摄像机红灯亮起。
铁柱啊,老人的声音突然稳了,像在和久别重逢的亲人拉家常,你走那年我才十六,现在都八十九了。
你看,咱家乡的山还是这么青,水还是这么清。她低头看着血书,喉结动了动,你在信里说娘,我不怕,可娘想告诉你...娘也不怕。
你做的事,娘懂。
风卷着她的白发扬起,一滴泪砸在字上,晕开个小水洼。
林默看见苏晚的手指在镜头变焦环上微微发抖,李红梅的睫毛也沾着水汽。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在空荡的山间撞出回响。
回到镇招待所时,天已经擦黑。
林默坐在桌前整理资料,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提示音——苏晚刚把墓前的视频片段发在社交平台,评论区已经挤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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