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指在信封上悬了两秒。
展馆外的路灯透过玻璃门斜切进来,在牛皮纸边缘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像极了松骨峰阵地上弹片划过的痕迹。
他想起方才怀表发烫时镜中重叠的影像——那些战士的脸都是亮的,可此刻信封里的纸页泛着灰黄,像被泡过雪水又晒干的旧布。
咔嗒。他捏着信封的手微微发颤,指甲在牛皮纸上压出浅痕。
保安锁门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楼梯口,整座展馆只剩应急灯的嗡鸣。
林默后退半步,靠在展柜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不知何时浸了层薄汗,衬衫贴着脊椎凉飕飕的。
拆开信封时,一张复印件地滑出来。
最上面一行字让他呼吸一滞:1951年3月17日,三营七班班长陈建国临阵脱逃,经战地纪律委员会审判,执行枪决。字迹是钢笔写的,墨迹在两字上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复印件下方还附着半页信纸,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冻僵的手撕下来的。
林默认出那是前半段如果我死了的下半句:如果我死了,别让我娘知道我是逃兵。
她总说我是她的光,我得让那光干净着。末尾的署名被墨水洇了,勉强能看出字的半边。
怀表在胸口烫得厉害,林默却像是没知觉似的,手指反复摩挲信纸边缘的毛边——和长津湖冰雕连战士们用来写家书的草纸质感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有些事,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那时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像极了此刻展柜里那枚冻硬的炒面。
凌晨三点的博物馆修复室亮着冷白的灯。
林默把复印件摊在工作台上,用放大镜逐行检查。
纸张纤维里的水印是50年代军用信笺特有的菱形纹,钢笔墨水在紫外线灯下发着幽蓝的光——和他修复过的志愿军家书里的墨迹完全一致。
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周晓明的名字。
林默接起来,还没说话,对方的声音先撞过来:小默?
你说的资料我带了碳十四检测仪,现在能过来吗?
半小时后,周晓明的公文包地砸在工作台边。
这位军史研究员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显然是从家里急奔过来的。
他没打招呼,直接戴上白手套拿起复印件,指尖在临阵脱逃四个字上顿了顿:原件我见过,在总参档案馆的保密卷宗里。
1951年春季攻势后,部队确实有过一段纪律整顿期,有些案例......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后来为了维护部队形象,这些记录被归为不宜公开
所以这是真的?林默的声音发涩。
周晓明没回答,转身从公文包里掏出台便携式检测仪。
仪器红光扫过纸张时,他突然说:你爷爷是长津湖的幸存者,对吧?
林默点头。
我查过战报,长津湖战役减员率超过40%,能活着回来的都是命硬的。周晓明的手指在检测仪屏幕上划动,但你知道那些没回来的人里,有多少是......他顿了顿,被自己人处决的?
检测仪发出的一声,周晓明把屏幕转向林默:碳十四检测显示,纸张年代在1949-1953年间。
结合笔迹鉴定,这确实是当年战地纪律委员会的原始记录复印件。他摘下手套,指节捏得发白,小默,你真的想把这个放进苏晚的纪录片吗?
修复室的空调突然发出的低鸣。
林默望着窗外的夜色,陆家嘴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像极了松骨峰燃烧的汽油弹。
他想起昨天在展柜前写的文案:信仰不是没有裂缝,而是有人愿意修补它。可此刻这道裂缝太宽了,宽得他不敢往下看。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上午十点的会议室拉着百叶窗,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苏晚的摄像机上投下金斑。
李红梅抱着笔记本,笔尖在会议记录四个字上戳出个洞;刘子阳靠在椅背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记者证挂绳;苏晚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急促的鼓点,像在给某段未剪辑的影像配节奏。
林默把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
这不可能。李红梅最先开口,声音带着颤,我爷爷是三营的老兵,他说过当年的战士......
战士也是人。刘子阳打断她,记者的敏锐让他眼尾的细纹都竖起来,我采访过二十多个老兵,有个老爷子至今不敢看《英雄儿女》,因为他说自己当年吓得尿了裤子,是班长把他拖进战壕的。
苏晚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复印件,发梢扫过林默的手背:如果我们不呈现全部真相,观众会说我们选择性记录;但如果呈现了,会不会反而削弱信仰的力量?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知道上次我们拍冰雕连,有弹幕说现在谁还信这种假大空
会议室陷入沉默。
墙上的挂钟走着,每一声都像砸在林默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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