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的低鸣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林默的神经。
他屏住呼吸,盯着墙角那支蒙着岁月青斑的老物件,喉结动了动——刚才那声号响太真切了,尾音里还带着点破音,像极了吹号人冻僵的手指在铜管壁上打滑的痕迹。
晚晚?他转身轻推趴在桌上的苏晚,指尖碰到她发梢时才想起对方正补觉,又慌忙缩回手。
苏晚被推得晃了晃脑袋,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抬头:
刚才...你没听见什么声音?林默指了指军号的方向,声音发虚。
苏晚侧耳听了听,展馆里只有空调轻微的嗡鸣。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便签本上画了个问号:大半夜的,你该不会被老物件勾了魂吧?话虽调侃,却注意到林默攥着怀表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性动作。
林默没接话。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怀表,表盖内侧信仰印记·进阶的字样正随着心跳节奏明灭,表面原本暗哑的金属突然泛起细密的金纹,像有活物在表皮下游走。
这是自上次投影后从未出现过的变化,他想起王志刚消失前那枚始终未放下的军礼,喉间突然发紧。
墙角的军号还在月光里泛着淡光。
林默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手触碰那冰凉的铜身。
指尖刚贴上号嘴,掌心的怀表猛地一烫,烫得他缩回手,却见军号表面的青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被岁月封存的刻痕——松骨峰 1950.11.30。
这是...林默的声音发颤。
他突然想起仓库里的文物登记册,明明记得这支军号的出土记录只写着长津湖战场,怎么会有松骨峰的刻字?
身后传来苏晚的脚步声。
她裹着林默的外套,发梢还翘着几缕乱毛,却已经抓起摄像机对准了军号:你说刚才有号声?
现在录下来也算证据。镜头红灯亮起时,她瞥见林默攥着的信纸:那不是王志刚的入党申请书?
林默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从资料袋里抽出了那张泛黄的信纸。
他低头看去,在台灯暖光下,信纸背面竟浮现出几行淡蓝色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墨迹被水浸过,有些字晕成了蓝团:若我牺牲,请将此信转交组织...愿后人记得,我曾为理想赴死。
这是...他的手指抚过两个字,那里的纸页薄得近乎透明,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他突然想起王志刚投影时的眼神,那抹藏在东北口音里的哽咽,原来早在七十年前,这个年轻的战士就已经在信纸背面写下了未竟的托付。
苏晚凑过来看,摄像机的红光映在信纸上:背面的字...是用米汤写的?
以前地下党常用这种密信。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你看,墨迹边缘有淀粉结晶的反光。
林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上周整理仓库时,王秀兰曾说哥哥总爱把重要东西藏在最显眼的地方,原来这张被精心保存的入党申请书里,还藏着战士对后人的最后嘱托。
凌晨三点的上海,黄浦江的风穿过未关严的窗户,掀起桌上的老照片。
其中一张是王志刚的军装照,帽檐压得低低的,嘴角却翘着,像在偷偷笑。
林默望着照片里的眼睛,忽然想起投影里那个敬着军礼逐渐消散的身影——原来他不是来道谢的,是来提醒的。
我得联系王阿姨。林默抓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翻动,她应该看看这个。
王秀兰家的台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亮起。
老人穿着蓝布睡衣,戴着老花镜,指尖轻轻抚过信纸背面的字迹,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两个字上:哥总说,他的命是替咱娘活的,可他心里啊...她抽了抽鼻子,从床头柜最底层摸出个红布包,我也藏了东西。
红布展开,是本边角卷翘的日记本。
第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王志刚穿着军装,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身后是歪脖子树和晒谷场,他笑得露出虎牙,怀里还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是十二岁的王秀兰。
这是他参军前一天拍的。王秀兰用袖口擦了擦照片,他说等打完仗,要在老槐树下给咱娘盖新瓦房,要看着我穿红嫁衣...可后来啊,我只收到他的党徽。她翻开日记本,里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他文化不高,可总爱写。
最后一页是1950年11月28日,写着今天领了新棉鞋,比家里的厚,娘要是知道该多高兴
林默的视线落在日记本最后一页,那里有块深褐色的痕迹,像血又像锈。
他突然想起松骨峰战役的记录——11月29日至12月1日,那场让美军都震撼的血战。
苏晚的摄像机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却还在调整镜头角度,生怕错过老人颤抖的指尖。
李红梅抱着三脚架站在门口,手机屏幕亮着,正实时把画面传到剪辑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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