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那雪粒打在钢盔上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把七十年前的风雪直接揉进了他的耳鼓。
展馆空调的凉意突然变得虚假,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不是冷,是某种更原始的战栗顺着脊椎往上窜。
怀表在掌心烧得发烫,他甚至听见金属表壳发出细微的声。
当军号声刺破暴风雪的刹那,眼前的玻璃展柜突然模糊了。
他看见自己的指尖穿过展柜里的棉军鞋,触到的不是玻璃,而是一片刺骨的冷。
风灌进领口时,林默踉跄了一步。
等他站稳,入目已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
积雪没过小腿,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他低头,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单薄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成团的棉絮。
三班注意!有人在喊。
林默抬头,二十米外的山包上,几个裹着破毯子的战士正往工事里搬冻硬的土豆。
最前面的那个转身时,林默看清了他的脸——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骨还带着少年的圆润,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结着冰碴。
少年怀里抱着个布包,蹲在工事背风处。
林默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看见他从布包里摸出半块冻成硬壳的纸,还有截铅笔头。
铅笔在纸上划动,发出的声响,字迹歪歪扭扭:娘,儿已死......
小赵!远处传来粗哑的唤声,别写了,敌机要来了!
少年手指僵在纸上,喉结动了动。
林默这才发现他的手背上全是裂开的血口,血珠冻成了暗红的颗粒。
他低头又写了半句:但敌人被打退了。然后把纸小心折好,塞进贴胸的衣袋里。
班长,我写好了。少年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雪,要是我没了,这信......
说什么浑话!班长抄起枪戳他后背,等打完这仗,老子亲自陪你回东北看你娘。
风突然大了。
林默的眼睛被雪粒刺得生疼,再睁眼时,少年已经趴在工事边缘,枪口上的冰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棉袄下摆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里子——和林默掌心那只突然出现的手套,补丁的针脚一模一样。
轰——
爆炸声震得耳膜发疼。
林默被气浪掀得撞在冻土上,等他爬起来,工事里的人影都凝固了。
少年保持着端枪的姿势,枪口还冒着硝烟,睫毛上的冰碴却更厚了。
他的脸贴在雪地上,半张没写完的信从衣袋里滑出来,被风吹得翻了两页,停在儿已死那行字上。
晓飞!班长扑过去,手刚碰到少年的肩膀就缩了回来——整个人硬得像块冰。
他颤抖着摘下自己的棉帽,盖在少年脸上,睡吧,小同志......
林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伸手去碰少年的手套,指尖刚触到毛线,眼前的雪野就像被揉皱的纸,瞬间碎成一片光斑。
展馆的地面冷得刺骨。
林默跪在展柜前,掌心紧攥着什么。
他缓缓摊开手,一只褪色的毛线手套躺在掌心里,指尖磨出了洞,拇指处有块蓝布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姑娘家第一次学缝补。
林老师?
李红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默猛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冰雕连复刻场景的展柜前。
参观的人群围了半圈,有个小女孩正趴在玻璃上,指着他手里的手套问:妈妈,叔叔手里的是不是英雄的手套?
是......林默哑着嗓子站起来,手套被体温焐得有些软了,是英雄的手套。
苏晚的摄像机镜头突然对准他。
不知何时,她和刘子阳挤到了最前面。你从哪儿拿到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激动,这手套......和我们在档案馆查到的冰雕连遗物清单里的描述吻合。
投影。林默把手套轻轻放进展柜旁的文物托盘,和之前一样的投影,但这次......他摸了摸发烫的怀表,我摸到了他的手套。
刘子阳立刻掏出手机:我联系档案馆的老张,让他调1950年长津湖战役的部队档案。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冰雕连所属的20军59师177团2营6连,战士编号......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林默,手套内侧是不是有编号?
林默翻转手套,内侧用黑线缝着赵晓飞 6连3班几个小字,线脚和补丁出自同一双手。
找到了!刘子阳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赵晓飞,1933年生,辽宁丹东人,父母早逝,由堂兄赵晓菲抚养长大。
1950年11月随部队入朝,12月牺牲于长津湖新兴里战斗,时年十七岁。
展馆的广播突然响起:请游客朋友们有序参观,不要拥挤......
林默的指尖抵在展柜玻璃上,正好对着复刻场景里那个趴卧的战士模型。
模型的手套和他手里的这只,补丁位置分毫不差。我要找到赵晓菲。他转身对苏晚说,他是赵晓飞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