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的顶灯在深夜里泛着暖黄的光晕,林默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指腹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麻。
新私信的提示音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刚松懈的神经——自展览火起来后,类似的消息他每天能收到二三十条,有提供老物件的,有回忆亲人往事的,更多是单纯表达感动的。
但这条没有头像的私信,偏偏让他后颈泛起一层薄凉。
笃、笃。
玻璃门被叩响的瞬间,林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
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正隔着玻璃朝他招手,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牛皮纸箱,箱角用透明胶缠了三四圈,像是怕散架。
年轻人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见林默看来,立刻加快了叩门的节奏。
您是林默老师吧?门刚开条缝,年轻人就侧着身子挤进来,箱子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我是王志远,王德胜的孙子。他哈着白气,手指去解羽绒服拉链,却因为太急卡在了第二颗纽扣上,早上看到您的展览,还有刘子阳记者发的视频......我爷爷的入党誓词在展柜里对吧?
林默后退半步,目光落在对方胸前晃动的校徽上——上海交大历史系。
他想起白天整理留言本时,有张便签写着王德胜后人的字样,字迹和眼前人有些像。先进来吧。他伸手接过纸箱,分量比预想中沉,箱盖边缘还留着细密的针线痕迹,您怎么......
我昨晚在宿舍翻到爷爷的老箱子了。王志远跟着走进展柜区,羽绒服下摆滴着融雪,在地面洇出个浅灰色的圆,他走得突然,遗物一直锁在储物间。
我妈说他生前不许碰,可......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抚过火线入党展牌上的铜纽扣,我想知道,爷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默把箱子放在展柜前的木桌上,指尖刚碰到箱盖,怀表就在口袋里轻轻发烫。
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表盖内侧的刻痕突然变得清晰,像被人用温水焐过似的。
箱盖掀开的刹那,混合着樟脑和旧布的气息涌出来——褪色的军装领章、磨秃了头的搪瓷缸、半卷绑着红绳的家书,最上面压着本蓝皮日记本,封皮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几个字被翻得发亮。
这是他的日记。王志远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手指虚虚点着日记本,我翻到最后几页,有篇写在1951年1月的。他蹲下来翻开日记本,纸页间飘落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两个年轻战士勾着肩,背景是积雪的战壕,他写,入党前夜,指导员问我图什么。
我想说,图让娘不再吃榆树皮,图隔壁村的小英能读书,图以后的孩子不用在冬天光脚跑。
可最后只说了句,图个心安。
若能活着回来,我愿把命再献一次。
林默的呼吸顿住了。
他认得这种字迹——和展柜里入党誓词的复刻件如出一辙,笔画里带着股狠劲,像是握惯了枪的手在和钢笔较劲。
日记本边缘有焦黑的痕迹,凑近能闻到淡淡烟火气,应该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您爷爷......他声音发哽,伸手去碰那行字,指腹触到纸页的瞬间,怀表突然烫得灼人,眼前闪过片段式的投影:风雪交加的战壕里,战士裹着薄棉被,用冻僵的手在破报纸上写誓词,哈出的白气在笔尖凝成小冰珠。
我对他的印象只有模糊的影子。王志远坐回椅子里,双手交握抵着下巴,小时候他总在阳台看天,一坐就是半天。
我问他是不是在看飞机,他说在看云。
后来才知道,长津湖战役时,他们连三天没见过太阳,云都冻成了冰渣子。他抽了张纸巾擦眼睛,我妈说他从不提过去,可每次家里吃饺子,他都要多盛一碗放在窗台上。
我问为什么,他说有人没吃上
展馆的挂钟敲了两下,凌晨两点。
林默把军用水壶里的茶续上,热气模糊了两人的眼镜。我想让您参与下一场沉浸活动。他突然说,手指点着桌上的日记本,作为第一视角体验者,戴上VR设备,跟着您爷爷的日记,走一遍入党前夜的战壕。
王志远的眼镜片瞬间蒙上雾气。
他抓起茶杯喝了口,被烫得直吐舌头:真的?
我......我能行吗?
你爷爷能行,你就能行。
凌晨四点的展馆里,苏晚的车大灯刺破夜色时,李红梅正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把王德胜的家书复印件洇出个小圆圈。林默你疯了?苏晚踢掉沾雪的马丁靴,把笔记本电脑往桌上一摔,屏幕里是她连夜做的VR分镜,冰天雪地的战壕,哈气成冰的呼吸声,还有陈建军老兵的口述录音——我让李红梅今早去取,他说德胜那小子,入党时手抖得笔都拿不住,可念誓词时声音比冲锋号还亮
李红梅揉着眼睛坐起来,发梢翘得像小鸟的羽毛:我查了气象资料,1951年1月5日,长津湖地区最低气温-40℃。
VR里的体感温度要调到-15℃,太高没真实感,太低怕观众冻伤。她翻出个U盘晃了晃,陈爷爷的录音我剪好了,他说当年德胜藏了半块压缩饼干,说是要等入党仪式结束分给战友,结果......她声音突然哽住,低头去理桌上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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