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尘埃与时光的干燥气息。
赵晓菲的指尖在一堆新捐赠的信件和日记中轻轻拂过,像是在触摸一段段沉睡的生命。
她作为历史系的学生,对这些原始资料有着近乎虔诚的敬畏。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一张没有信封、边缘泛黄起毛的硬纸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它看起来像一张明信片的草稿,纸质粗劣,是用最常见的铅笔写的,字迹却因用力而深深刻入纸张纤维。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笔画稚嫩,却透着一股倔强的认真。
“娘,我在前线挺好的。”
没有落款,没有地址,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只有这一句贫瘠却固执的报平安。
赵晓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能想象,一个年轻的、可能识字不多的战士,在战火的间隙,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画地写下这句他认为能让母亲最安心的话。
或许,他还没来得及誊抄到正式的明信片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捧着这张薄薄的纸片,像捧着千钧重担,快步走到正在整理展品名录的林默身边。
“林老师,您看这个。”
林默接过纸片,目光触及那行字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
他仿佛能透过这行字,看到一张年轻的、沾着炮火灰尘的脸,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七个字,浓缩了千言万语的思念与担当。
它和张铁柱那封未寄出的信一样,都是被战争截断的、最朴素的牵挂。
他凝视了许久,久到那铅笔的笔迹都似乎在他眼中活了过来。
他抬起头,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得找到他的娘。”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或者,他的后人。”
苏晚接到电话时,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头正在剪辑的纪录片样片,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安排车和设备,我们一起去。”
通过对同期捐赠物品来源的追溯,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了河北一个名叫“李家洼”的小村庄。
两天后,越野车驶离了平坦的高速公路,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颠簸前行。
李家洼村不大,村口的石碑已经斑驳,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里。
向村里老人打听“七十多年前去朝鲜打仗的年轻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想了半天,指了指村东头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你们找建军他叔吧?他叫李卫国,当年跟着部队走了,就再没回来过。家里一直以为……是失踪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人正坐在院里编着柳条筐。
他就是李建军,李卫国的侄孙。
当林默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并将那张用亚克力板保护起来的明信片草稿递到他面前时,老人的手猛地一抖,柳条散落一地。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念:“娘,我在前线挺好的……挺好的……”
老人猛地站起身,步履踉跄地冲进祖屋。
屋子正堂,供奉着几块褪色的灵位,其中一块上面模糊地刻着“李卫国”三个字。
李建军“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上,将那张明信片草稿高高举起,仿佛在向牌位展示。
“叔!叔啊!”他嚎啕大哭,声音嘶哑而悲恸,“家里一直以为你失踪了,连个信儿都没有!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想着奶奶!她老人家临走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啊!”
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砸在积了灰的地面上。
苏晚默默地举着摄影机,镜头却不自觉地模糊了。
这一刻,历史的宏大叙事被还原成最原始的情感——一个儿子对母亲最深沉的思念。
随行的记者刘子阳没有去打扰这迟到了七十多年的“团圆”,他退到院外,用颤抖的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几天后,一篇题为《那些没说完的话》的深度报道在各大网络平台发布。
文章详细记录了林默团队从一张无名草稿出发,跨越半个多中国,最终将一句“挺好的”带回故土的全过程。
文章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涟漪。
无数网友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评论区被泪水和敬意淹没。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许多人开始自发地在文章下方的评论区,上传自己家中珍藏的老物件照片——一枚锈迹斑斑的军功章、一封字迹模糊的家书、一张黑白的全家福……每一张照片背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面对这股汹涌而来的民间记忆浪潮,林默在苏晚的建议下,通过纪录片官方账号,首次公开发声。
视频里,他没有站在聚光灯下,只是坐在堆满资料的修复室里,对着镜头平静地说:“谢谢大家的分享。我们想做的,就是告诉每一个人,历史不只在教科书里。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个等待被记住的人。”
当晚,林默回到空无一人的修复室,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块带弹孔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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