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博物馆展厅内空无一人,只留下聚光灯温柔地守护着那张血染的地图。
林默最后检查了一遍展柜的安全系统,轻轻合上玻璃门。
穿过幽静的长廊时,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敲打着一段沉睡的历史。
回到修复室,他脱下外套,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是昨天庆功宴上的香槟味。
瓶塞爆响、掌声雷动的画面一闪而过,如今却只剩下这缕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甜香,在寂静中固执地漂浮。
但他心中却异常平静。
那场盛大的开幕式,那些赞誉和泪水,仿佛都已沉淀,化作他内心更深沉的基石。
他开始整理库房里一批新接收的捐赠品,都与抗美援朝有关。
在一个标有“通信器材”的木箱里,他拿起一个黑色的胶木电话筒。
它很沉,握在手中像一块冷却的铁块,表面粗糙冰凉,一侧有明显的破损和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炮火的冲击波撕裂过,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毛刺刮擦皮肤。
林默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刻痕,忽然,一阵微弱的电流感从指尖窜上手臂,极轻,转瞬即逝。
他怔了一下,并未多想——此前几次感应后,他总感觉耳边残留着模糊的底噪,像是信号干扰的余音,或许只是神经的错觉。
借着工作台灯昏黄的光晕,他眯起眼仔细分辨。
那是用利器,或许是一枚弹片,在胶木上仓促而用力划出的四个字:接通!
接通!
字迹歪歪扭扭,每一笔都深深嵌入材质,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
他的指尖顺着凹陷的笔画缓缓移动,仿佛触到了那个夜晚的风雪与硝烟。
就在这时,胸口口袋里的怀表传来一阵极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不是以往那种强烈的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同频的共鸣,如同两根琴弦在无声中悄然共振。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又一个故事,在等他。
他关上修复室的门,拉下百叶窗,将自己与窗外璀璨的上海夜景隔绝。
他坐在工作台前,双手捧着那个冰冷的电话筒,闭上了眼睛。
他将所有精神集中在指尖与那四个字的接触点上,想象着七十多年前,那个刻下它们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接通……”他轻声呢喃。
眼前骤然被一片浓烈的黑暗与刺眼的火光所取代。
轰——!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热浪裹挟着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砸在钢盔上的声音清脆而密集。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辛辣、湿土的腥气,还有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
这里是一个狭窄低矮的坑道,地面泥泞潮湿,脚踩下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林默发现自己正站在角落,像一个透明的观察者。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通信兵跪在地上,满脸黑灰,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摩擦杂音。
他面前的电话线被刚才的炮击震断了,断口处闪着危险的火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神情焦灼,一边飞快地用牙齿咬掉胶皮,一边对着话筒嘶吼:“喂!喂!听得到吗?‘长江’!听到请回答!‘长江’!”
话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单调而冰冷。
“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手背被尖石划破,渗出血珠混进泥浆,他却毫无知觉。
头顶,敌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尖锐刺耳,如同死神的哨音。
又一轮轰炸即将开始。
时间来不及了!
他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去重新接驳。
年轻的通信兵看了一眼手中的两截裸露铜线,眼神中的焦灼瞬间被一种骇人的决绝所替代。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话筒用石头压在耳边,然后,用自己那双布满薄茧和伤口的手,一手抓住一根铜线,猛地将它们按在了一起!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一股青烟伴随着焦糊味瞬间升腾,皮肤接触点传来剧烈的灼痛,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年轻士兵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牙关死死咬住,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从太阳穴滑落。
剧痛让他浑身颤抖,但他握着铜线的双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接……接通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着压在耳边的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坐标……洞三……幺拐……重复……洞三……”
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生命里榨出来的,带着颤抖的尾音,在坑道中回荡。
火光映照下,他那张年轻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只有两个字:任务。
坑道再次剧烈震动,一块碎石从顶部掉落,砸在他的钢盔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他只是晃了晃,依旧死死保持着那个姿势,成了一座用血肉连接信号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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