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博物馆的库房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听觉幻觉的寂静,仿佛空气本身也凝滞成灰。
林默蹲在铁架前,指尖拂过一堆焦黑的军用残件:扭曲的电台外壳泛着金属冷光,熔化的电池盒边缘还残留着玻璃状的滴痕,断裂的帆布背包带粗糙地刮过指腹,散发出一丝焦糊与霉变混合的气味。
这些都是从东北某处废弃仓库调拨来的未归档物品,年代久远,标签模糊,几乎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
他本只是例行清点,却在一摞烧得只剩半截的金属筒中,忽然触到一个异样的轮廓——坚硬、弧形、带着某种精密仪器特有的重量感。
那是一只望远镜,镜筒严重变形,一侧镜片碎裂成蛛网状,裂缝间透出幽暗的反光,像是冻结的冰面下藏着一只不肯闭眼的眼睛;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灼痕,指尖轻触时竟仍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余温错觉,仿佛火焰刚刚退去。
它躺在灰烬之间,像一具不肯闭眼的遗骸。
林默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怀表紧贴脉搏处,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以往那种轻微的嗡鸣,而是近乎痉挛般的震颤,每一次跳动都像有细小的金属针在撞击皮肤,连腕骨都在共振。
他知道,这震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像是有人在拼命敲击时空的门。
他的呼吸一滞,手指微微发抖。
这种反应,只有在接触到承载极端情感的历史物件时才会出现。
而这一次,是预警,也是召唤。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他低声问,像是在问那破碎的镜片,又像是在问自己。
当晚,修复室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林默仍坐在桌前。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而他的世界只剩下桌上那只残破的望远镜和腕间不停轻颤的怀表。
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入掌心,他戴上棉质手套,将望远镜轻轻放在工作台上,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镜筒外壁的碳迹。
动作极慢,如同对待沉睡的魂灵,布面掠过刻痕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翻动一页页无人阅读的日记。
当最后一层灰烬剥落,一行刻痕浮现出来:“陈志刚 7连 观察员”,字迹歪斜,显然是用刺刀或弹壳边缘匆忙刻下的,每一划都深陷金属,带着决绝的力道。
林默心头猛地一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一夜山头的硝烟味。
指尖缓缓触向那冰冷的镜片碎片——他知道,唯有皮肤与遗物直接接触,才能听见那些沉默者的低语。
就像三年前他在南京碰那把刺刀一样,只要指尖落下,世界就会崩塌。
刹那间,空气撕裂。
眼前景象骤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火光与浓烟翻滚的山头。
狂风裹挟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灌入口鼻,耳畔炮弹轰鸣不断,大地在每一次爆炸中震颤,脚底传来岩石碎裂的触感。
他“站”在一个低矮的岩石掩体后,视线所及之处,焦土裸露,树木尽毁,唯有几根断裂的通讯线在风中摇晃,发出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一名年轻战士趴伏在岩沿,双目死死贴住一架望远镜——正是林默手中这一只。
他满脸烟灰,额角淌血,左臂衣袖已被炸开,鲜血顺着小臂滴落在泥土中,发出轻微的“嗒”声,染出一片暗红。
可他的手没有松,肩背绷得笔直,声音嘶哑却清晰:
“敌坦克编队距我方阵地八百米……正沿沟谷推进!重复,八百米!火力组准备集火打击!”
话音未落,不远处猛然炸起一团火球,热浪扑面而来,冲击波掀翻石块,一块弹片擦过他的脸颊,血瞬间涌出,滑过颧骨时带来一阵灼痛。
他晃了晃,咬牙稳住身体,再次举起望远镜。
“他们改道了!转向左侧洼地——那是三营伏击点!快通知指挥部调整炮口方向!”
无线电传来断续回应,夹杂着电流杂音,像垂死之人喉间的呜咽。
他一边报坐标,一边用肩膀压住不断滑落的望远镜支架,肩胛骨因用力而凸起,指缝间渗出的血已浸透仪器缝隙,黏腻而温热。
直到一声更近的爆炸响起,整个山头仿佛都在坍塌。
他猛地向前扑倒,望远镜脱手飞出,在地上翻滚数圈,镜片崩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可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一瞬,他仍挣扎着抬头,用唯一完好的右眼望向远方敌军动向,嘴唇开合,吐出最后几个字:
“别……让他们……突破……”
画面戛然而止。
林默猛地睁眼,整个人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烈火中挣脱。
冷汗浸透衬衫,黏在背上,指尖冰凉,耳边仍回荡着那声未尽的呼喊,甚至能听见风中电线的嗡鸣。
他低头看向怀表,表面浮现出新的痕迹——一道焦黑色的裂纹,贯穿数字“12”,像被高温灼烧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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