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赣水,水量丰沛,浑黄的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奔流东去,在洪州城外汇聚成一片更为开阔的水域。晨光熹微,江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但洪州城外的码头一带,早已是人声鼎沸,旌旗如林。
探马昨夜便已回报,吴越送亲船队前锋已过丰城,今日午前必至洪州。天刚蒙蒙亮,节度使府的中门便已洞开。刘澈一身玄色金绣的婚服,头戴七梁进贤冠,腰悬玉带,在谢允、李嵩、张虔裕、刘金等文武重臣的簇拥下,缓步而出。他神色平静,目光沉稳,看不出太多新婚的喜悦,反倒更像是一位即将检阅军队的主帅。
仪仗早已在府门外列队等候。盔明甲亮的牙兵手持长戟、幡旗,肃立无声;礼官、乐工身着吉服,屏息以待。随着刘澈登上前导的驷马高车,庞大的迎亲队伍开始向着城外码头迤逦而行。
消息早已传遍全城。从节度使府到赣水码头,近十里长的道路两旁,早已被闻讯赶来的洪州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兵士手持长棍,奋力地将不断向前拥挤的人群向后推挡,呼喝声、孩童的哭闹声、商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而热烈的背景音。
“来了!主公出府了!”
“快看!那就是刘使君!”
“好生气派!吴越公主真是好福气啊……”
人群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争相目睹那位在短短数年间便成为洪州之主的年轻节度使的风采。他们看到高车上的刘澈面容沉静,并未向两侧百姓过多示意,但那挺拔的身姿和无形中散发出的威仪,已足以让许多人心生敬畏。
“听说那吴越公主带了几十船的嫁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得像山一样!”
“何止!还有数不清的书籍古玩,吴越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这下好了,有吴越做靠山,看谁还敢来犯我洪州!”
百姓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对财富的惊叹,对强援的期盼,以及对这场盛大婚礼纯粹的热闹好奇。对他们而言,这更像是一场难得的、可以暂时忘却生活艰辛的狂欢。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刻意保持着庄重与威严。刘澈坐于高车之上,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那些或激动、或敬畏、或纯粹看热闹的面孔,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深知,此刻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背后是沉甸甸的政治博弈。这些欢呼的百姓,他们看到的是一场童话般的婚礼,而他看到的,是吴越钱镠投下的重注,是未来与淮南不可避免的碰撞,是肩上愈发沉重的责任。
终于,队伍抵达了赣水码头。这里早已被彻底清场并装饰一新。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大彩门矗立在码头入口,上面缀满了红绸和彩灯。铺着红色地毯的通道一直延伸到水边最宽阔的泊位。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于红毯两侧,鸦雀无声。江风猎猎,吹动着旌旗和官员们的袍袖。
刘澈在高车前站定,谢允、李嵩等人紧随其后。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赣水下游,江面开阔,水汽氤氲,尚不见船队的踪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张虔裕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万无一失。刘金则有些按捺不住兴奋,踮着脚不住地向下游张望。谢允和李嵩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和刘澈一样,明白这一刻的意义——这不仅是一场婚礼的开始,更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端。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东南方的江面上。等待着那支承载着吴越厚望和洪州未来的船队,等待着那位即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钱塘贵女。
江风送来湿润的水汽,也送来了远处隐约的号角声。来了。
几乎是同时,下游的江面上,几个模糊的黑点出现在水天相接之处,伴随着低沉的号角,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先是吴越王族的旗帜,然后是船队庞大的轮廓,如同移动的城郭,缓缓破开江雾,向着洪州码头驶来。
岸上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随即又被官员和兵士们压制下去。乐工们调整着手中的乐器,准备奏响迎宾的雅乐。
刘澈依旧站立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凝视着那艘越来越近的、最为高大的楼船。隔着宽阔的江面,他仿佛能感受到一道来自船上的、同样审视的目光。
吴越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宫阙,缓缓靠向洪州码头。船身吃水极深,显见装载之重,精雕细琢的船体在浑浊的江水中依然保持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仪。船首那巨大的红绸绣球,在江风中微微摇曳。
船板稳稳搭上码头。先是一队吴越宫装的侍女碎步而下,垂首分列两侧,姿态恭谨。随后,是送亲正使沈崧、护卫统领顾明等吴越臣僚,他们依礼先行登岸,与洪州方面迎接的谢允、李嵩等人见礼,双方言辞客气,举止有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公式化的庄重。
就在这短暂的交接仪式接近尾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那扇紧闭的船舱门时,门,被两名侍女从内缓缓拉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