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吴庭那尖细的嗓音便如报晓的公鸡——还是被捏住脖子的那种，在县衙后院朗朗响起：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堂兄，该起身闻鸡起舞了！
吴良在榻上翻了个身，将锦被蒙过头顶。那声音却如魔音贯耳，穿透窗纸：堂兄岂不闻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今日恰逢初一，正当鼓舞士气，小弟已备下励志大宴，请堂兄与诸位同僚共勉！
待吴良睡眼惺忪地被到前堂，但见厅中景象端的稀奇：
正中悬着一幅墨迹未干的《卧薪尝胆图》，画中勾践正对着一挂苦胆作深思状。下方长案上，摆着十数个粗陶大碗，碗中盛着灰扑扑的糊状物，散发着古怪气味。
唐成与金灿灿早已就座，二人面色青白相间。唐成强作镇定地捻着胡须，偏那手指抖得厉害；金灿灿则盯着面前陶碗，喉头不住滚动。
诸位！吴庭立在案前，白净面孔因激动泛起红晕，今日特备励志羹，乃取麦麸、豆渣、野菜根，佐以励志粉文火慢熬。昔日勾践卧薪尝胆，终成霸业；今日我等饮此励志羹，必能重振雄风！
说着亲手捧起一碗，送到吴良面前。那糊羹浓稠如泥，表面还浮着几根辨不出原形的草叶。
吴良硬着头皮接过，才凑近便觉一股酸馊气直冲鼻窍。斜眼瞥见柳芸娘案上，竟摆着四碟精致小菜并一碗碧粳粥，显然是开了小灶。
堂嫂近日操劳，需好生将养。吴庭殷勤布菜，这笋丝、菌菇都是今早新采的。
柳芸娘微微颔首，对吴良道：夫君且勉之，莫负庭弟一片苦心。
吴良只得舀起半勺糊羹送入口中，霎时间，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在舌尖炸开，直冲天灵盖。他强忍呕吐的冲动，囫囵咽下，只觉得喉管都要被那粗糙的麸皮刮出血来。
唐成闭目仰颈，将羹汤一饮而尽，颤声道：苦、苦得好！恰如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
金灿灿才抿得一口，便伏案干呕起来。吴庭立即递上清水：金兄缓缓，此羹须细品方得其味。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闻衙门外鼓声大作。老衙役来报：老爷，城外赵家庄数十乡民来告，说是里正强征励志粉，每户须出三文钱！
吴良尚未开口，吴庭已抢步上前：妙啊！此正说明小弟的励志粉已深得民心！堂兄何不趁势在全县推广？
胡闹！吴良拍案而起，那陶碗震得跳了三跳。
这时又见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闯进堂来，当先一人高呼：县尊老爷，晚生等要状告吴师爷！
原来吴庭昨日在衙前，硬逼着这些赶考的书生购买励志粉，说是科场必备。书生们不堪其扰，今日特来讨个公道。
吴庭面不改色：诸位可知范仲淹断齑划粥？可知欧阳修以荻画地？尔等连这点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金榜题名？
正吵嚷间，后院突然传来阵阵鸡飞狗跳之声。但见厨娘提着菜刀追着一只老母鸡狂奔而来，哭喊道：老爷！吴师爷要把下蛋的母鸡也做成励志羹，这可是衙门最后一只生蛋的鸡啊！
那母鸡惊惶之下竟飞上公案，一脚踏进吴良那碗励志羹中，扑棱着翅膀溅得众人满脸满身都是灰糊。
反了！反了！吴良抹着脸上的糊羹，气得浑身发抖。
唐成躲闪不及，月白长衫被溅上斑斑点点的污渍，痛心疾首：吾之新衣！
金灿灿最是凄惨，一碗热羹全扣在锦袍前襟，烫得龇牙咧嘴。
唯有吴庭镇定自若，指着那仍在扑腾的母鸡道：堂兄请看，此鸡如此精神，正是常食励志粉之效！
正乱作一团，忽见守城兵士疾步来报：老爷！不好了！城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说是要退买励志粉的钱！
吴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柳芸娘急忙上前扶住，对吴庭嗔道：庭弟这次实在过分了！
吴庭却振振有词：堂嫂明鉴，这些百姓不识好歹。小弟这都是为了他们好......
话未说完，那只受惊的母鸡竟直扑吴庭面门，尖喙在他额上狠狠一啄。吴庭一声，额上顿时肿起个红包。
报应！真是报应！金灿灿捂着烫红的胸口喃喃道。
唐成望着满堂狼藉，忽然诗兴大发，吟道：鸡飞羹洒公堂乱，励志未成先破产......
吴良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堂下哭诉的乡民、愤慨的书生、追鸡的厨娘、吟诗的唐成、呻吟的金灿灿，以及额顶红包犹自辩解的吴庭，只觉头痛欲裂。
这时老衙役又凑过来低语：老爷，库房里的存粮......只够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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