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找到答案。
为什么他的“先进知识”,在这个时代行不通?
他翻到《盐铁论》,看到桑弘羊与贤良文学的辩论——国家该不该垄断工商?
他翻到《旧唐书》,看到刘晏的漕运改革——如何在保障民生的前提下发展经济?
他翻到《宋史·食货志》,看到王安石变法的细节——青苗法、市易法…每一项改革背后,都是对“国计民生”这四个字的艰难权衡。
他看得越多,冷汗就流得越多。
因为他终于看懂了:
大宋的根本,不是经济,是政治。
更准确地说,是“稳定”。
皇帝要的,不是GDP增长,是江山稳固。
宰相要的,不是商业繁荣,是赋税充足、民不造反。
百姓要的,不是奢侈品,是吃饱穿暖、太平日子。
而他的琉璃生意,在这三个层面,全是错的:
对皇帝而言:琉璃华而不实,还容易引发奢靡之风,不利于教化百姓。
朝廷而言:琉璃产业吸纳劳动力,影响农业税收基础。
对百姓而言:琉璃不能吃不能穿,价格昂贵,与他们无关。
“所以…”吴良喃喃自语,“我的‘神机’,在大宋的规则里,根本就是…逆流。”
他想起梦中文武百官怜悯的眼神。
那不是看疯子的眼神。
是看不懂规则的傻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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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芸娘推门进来时,吴良正对着窗外发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垂死的蛇。
“夫君,”她轻声说,“父亲来信了,清溪县的任命…下来了。”
吴良转身,脸上有一种柳芸娘从未见过的神情。
不是喜悦,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清明。
像迷雾散尽后的天空。
“夫人,”他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为什么总失败。”吴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资治通鉴》,“因为我一直在用‘吴良’的脑子,去解决‘大宋’的问题。”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段话:
“看这里——‘汉高祖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他抬头看柳芸娘:
“刘邦赢项羽,不是因为他比项羽聪明,而是因为他懂秦末的规则——百姓要的是简单、公平、活下去。”
“而我,”他苦笑,“我一直在用21世纪…用我那个时代的规则,来闯大宋的关。就像带着火枪去参加弓箭比赛——火枪再先进,裁判说‘不能用’,你就是输。”
柳芸娘静静听着,眼中渐渐有了光。
“所以…”她轻声问,“夫君现在的想法是?”
吴良深吸一口气:
“既然火枪不能用,我就学射箭。”
“既然现代商业思维行不通,我就学大宋的官场规则。”
他走到窗前,看着暮色中的汴京:
“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些贪官能活得滋润?为什么清官反而举步维艰?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才能平庸,却能步步高升?”
他转身,眼神坚定:
“因为他们懂规则。”
“大宋的规则,不是‘谁能创造价值’,而是‘谁能维持平衡’。平衡朝廷与地方,平衡士绅与百姓,平衡税收与民生…甚至,平衡贪与廉。”
柳芸娘心跳加速:“夫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吴良一字一句,“我要从头学起。学大宋的律法,学官场的潜规则,学如何在这个体系里…合法地生存,合法地上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夫人,你记得我说过‘权力才是最好的生意’吗?”
柳芸娘点头。
“那句话,我之前只理解了一半。”吴良说,“我以为权力是用来变现的——像那些贪官一样,用权力换钱。”
“但现在我明白了,”他摇头,“权力的真正价值,不是变现,是制定规则。”
“当你有了权力,你才能决定:什么生意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人能发财,什么人不能。甚至…你才能保护你真正想保护的东西。”
他看向柳芸娘:
“比如,保护你。”
柳芸娘眼眶一热。
“所以,”吴良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我要去清溪县。不是去逃避,不是去混日子,而是去…实习。”
“实习?”柳芸娘不解。
“对,”吴良笑了,笑容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实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大宋官员。实习如何在这个游戏里,不靠‘天授神机’,只靠对这个时代的理解…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他松开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空白册子,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
《大宋官场实习手册》
第一条:忘掉自己是穿越者。
第二条:记住,你是大宋的县令吴良。
第三条:规则之内,才有自由。
柳芸娘看着那行字,许久,轻声问:
“那…唐成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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