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笔落下,她才搁下紫毫,拿起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迹。
“江南匪患,疥癣之疾。忠勇侯这把刀,陛下用得顺手罢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投向窗外重重宫阙,仿佛穿透了朱墙,看到了太极殿上意气风发的皇帝,也看到了关陇重臣们惊疑不定的脸。“真正的大事,在朝堂,在…这未央宫。”
阿萝会意,更低声道:“许尚书(许敬宗)那边递了话进来,说…‘梧桐已半枯,待东风’。”
武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
许敬宗,这位以文才见宠却因门第不高、屡遭关陇排挤的礼部尚书,正是她暗中结纳的一枚重要棋子。
“梧桐半枯”暗指王皇后失宠无子、日渐孤立,“东风”便是那足以掀翻凤座的契机。
“告诉他,东风…不会自己来。” 武曌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新定江南,正需朝野同心。
王皇后素服礼佛,于后宫表率不足,更无子嗣以固国本…此等言语,需有德高望重之臣,于陛下志得意满、思虑社稷承续之时,适时奏陈。
话,要说得忧国忧民,理,要摆得天经地义。”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凤钗,对着铜镜比了比,又轻轻放下,换了一支更显温婉的玉簪。
镜中那双凤目,深邃如寒潭,清晰地映照着她的野心。
“废立中宫,关乎国体。非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不可轻动。让许敬宗仔细揣摩圣意,寻找那‘水到渠成’的一刻。
本宫要的,不是急风骤雨,而是…众望所归。”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玉簪温润的质地,“至于那位‘德高望重’之臣…关陇的人指望不上,也未必肯。朝中清流,总有些心怀社稷、不惧权贵的直臣吧?许敬宗,该知道怎么做。”
阿萝躬身:“奴婢明白,这就去递话。”
武曌重新坐回案前,展开另一卷素笺。
窗外,长安城的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这座权力之都点缀得璀璨而迷离。
她提笔,却非佛经,而是默写起《尚书》中的句子:“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写罢,凝视片刻,唇边笑意更深。
她需要的“东风”,或许就藏在这句古训的背面,藏在皇帝对“律行天下”的满足之下,也藏在关陇集团对江逸风这把利刃的深深忌惮之中。
江南的捷报是火,关陇的忌惮是风,而她武曌,只需在恰当的时候,等待萧淑妃去投下那颗足以燎原的火种。
数日后,太极宫正殿钟鼓齐鸣,庄严肃穆。
新修成的《永徽律》及《律疏》百卷,盛于特制的朱漆木匣之中,由十六名力士抬入大殿。
李治衮冕临朝,接受百官朝贺。
长孙无忌手持象笏,立于丹墀之首,声若洪钟,宣读着新律告成、颁行天下的诏书,字句铿锵,宣告着大唐法度之严明,泽被四夷之威德。
殿内华光溢彩,颂圣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煌煌盛世气象。
李治的目光掠过匍匐的群臣,在长孙无忌身上停留片刻,又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殿外——那里,即将凯旋的江逸风,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他平衡朝局的砝码。
长孙无忌宣读诏书的声音沉稳有力,心中却萦绕着江南抄家的名单和族弟长孙祥的警告。
江逸风…此人必须笼络,或…限制。
不久前才新晋的礼部尚书许敬宗立于文官队列中,低垂的眼睑下,精光闪烁。
他反复咀嚼着后宫递来的话语,目光悄然扫过御座旁空置的皇后凤位,又掠过前排几位以耿直着称的御史,心中已开始在盘算。
武曌虽未临朝,其心腹宫女却隐在殿角帘幕之后,默默记下每一位大臣对新律的反应,尤其是那些对长孙无忌流露出复杂情绪的面孔。
新律的墨香弥漫殿宇,象征着秩序与权威。
而长安城上空,无形的风暴正在汇聚。
皇帝的剑、关陇的盾、后宫的风,或即将在这律法铸就的棋盘上,展开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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