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下身，以最郑重的姿态度，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连三次。
“哈依，清志……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起身后，再次深深鞠躬，倒退着直至门口，方才毅然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却透着无尽的不舍。
苏守业则早些时日便去寻了自己的儿子苏灿，与儿子同住。
不过半日，偌大的江府彻底空寂下来。
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凄凉。
阿史那月自己将各处门窗检查妥当，回到正厅，只见江逸风独自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一株开始凋零的西府海棠出神，侧影孤直得令人心酸。
厅内寂静得可怕，阿史那月只觉得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深知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内心极重情义，亦极能隐忍。
苏小月的离去，于他而言，无异于抽走了半条性命。
她真怕他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她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师兄……”她顿了顿，寻了个话头，“你说，我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一面？”
府中已无外人，江逸风摘下傩面，并未转头，过了片刻，才传来他毫无波澜的声音：“师父施恩于人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缘分若在，应该能吧。”
阿史那月走到他身旁的椅子坐下，勉强笑了笑，抬手理了理鬓角垂下的几缕银发，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与淡淡的哀伤：“只可惜，师妹我无缘如师兄与师父这般，有长生之道……再过几年，容颜彻底老去，华发丛生，怕是也只能……下去寻苏姊作伴了。”
她这话半是感慨，半是试探，想听听师兄是否会因这“长生”之别有所触动。
江逸风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已见风霜的眉眼间，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极微弱的波动，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久到阿史那月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声。
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却蕴含着无边无尽的苍凉。
“阿月，”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这长生……有时并非恩赐，而是……最漫长的刑罚。”
阿史那月一时语塞，只默默给师兄倒上一杯清茶。
窗外，夕阳的余晖费力地穿透云层，给冷清的厅堂涂抹上一片惨淡的橘色，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更照得这偌大府邸空旷寂寥，恍如隔世。
光影在他依旧年轻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眸子里沉淀下的，是数十载光阴也无法抹平的痛楚，与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寂。
阿史那月望着他，心中一酸，忽然便明白了那句话里沉甸甸的、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分量。
长生路上，故人逐一凋零，唯余独行者，背负着所有的记忆，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漂泊。
这，便是他此刻，以及未来永劫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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