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置张澜,成了一个横亘在他面前的巨大难题,令他十分为难。
依法严办,立斩不赦,固然维护了律法威严,可念及其冤情与手中掌握的叛国线索,于心何忍,更恐断了深挖此等大逆之事的契机;
若网开一面,徇私枉法,则国法尊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存,自己身为益州长史,又如何向陛下、向成都万千百姓交代?
阿耶狄仁杰自幼教诲的“法者,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执法如山,守身如玉”的箴言,此刻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中轰鸣,让他难以越雷池半步。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冰冷的案几边缘,目光在江逸风平静的脸庞与张澜紧绷的身躯之间逡巡。
书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凝重。
侍立在他身侧的一名心腹幕僚,跟随他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见狄光嗣沉吟不语,面露难色,便悄然凑近,以极低的声音耳语数句。
那幕僚目光低垂,言语间却点出了一条游走于律法边缘、模糊不清的路径。
狄光嗣听罢,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脸上掠过挣扎、犹豫,最终化为一种无奈的复杂。
他并未立刻回应幕僚,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江逸风,最终落在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张澜身上,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江兄,张……壮士。按《大唐律》,杀人者死,此乃铁律。
何况所杀乃是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依律……当斩。”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尤其是江逸风那依旧沉静如水的目光,让他心中那份艰难抉择更添分量。
他话锋极其艰难地一转,声音更低了几分:“然……你等所呈之证据,关乎边境安危,社稷重事,牵连甚广。
且张壮士之冤屈,情有可原……本官,或可……权宜行事。”
他始终未曾亲口说出那“李代桃僵”四字,言辞模糊,但其中意味,在场之人皆已心领神会。
那无非是以一名待决死囚,替代张澜受刑,对外宣称“芙蓉花盗”已伏诛,以此保全律法颜面,亦为张澜留下一线生机。
张澜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未曾想过,自己这早已认下的死局,竟真有绝处逢生之望。
柳菁菁更是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充满感激地望向狄光嗣,又看向似乎对此结果早有预料的江逸风。
江逸风面色依旧平静,对此提议并未显露意外之色。
他看向狄光嗣,微微颔首,语气带着理解:“狄长史身处其位,能于法理纲常之外,存此仁恕之心,权衡大局,草民感佩。
只是此事,关乎人命,亦关乎朝廷体统,需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任何后患方可。”他略一停顿,目光转向张澜,续道:“而且,张壮士一身源自战阵的武艺,以及对吐蕃边境、军中事务的熟稔,皆是难得之才。
若就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于国于己,未免可惜。或可另觅途径,使其有将功折罪,乃至报效家国之机。”
江逸风此言,无疑是为张澜谋划了一条更远的道路,不仅求生,更求有用之身。
狄光嗣闻言,再次陷入沉默。
他如何不知张澜的价值,又如何不懂江逸风为其争取之心。
然而,这每一步,都像是在他自幼秉持的法度信念与眼前复杂的人情事理之间走钢丝。
他久久凝视着跳动的灯焰,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挣扎焚尽。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那名心腹幕僚的方向,闭了闭眼。
那幕僚心领神会,悄然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以及每个人心中翻腾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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