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振明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下。那蒲团是用粗布缝的,深蓝色的布面已经磨出了浅白的毛边,边角处还缝着几针细密的补丁。王振明一坐下,就感觉到一种踏实的凉意顺着膝盖漫上来,那是粗布与身体接触的温度,比丝绸更实在,比棉麻更沉静,让他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刘昕则转身走到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椅子腿与青石地板接触时,发出一声轻而稳的 “笃” 响,像一颗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在这满是檀香的空间里,漾开一圈安稳的涟漪。
一旁的方秉忠看着母子俩的互动,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插进来 —— 或许是想替儿子说句宽心话,又或许是想补充几句过来人的经验。可当他迎上刘昕沉静的眼神,那目光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却能映出人心底的褶皱,他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悄咽了回去。最终,他只是默默转身,从墙角拉过一个矮矮的小凳,在王振明身边轻轻坐下。凳面磨得光滑,带着老木头的温润。他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指节却不自觉地绷得泛白,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目光落在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上,随着那缕雾霭忽高忽低,眼神有些放空,不知是在跟着青烟神游,还是在心里琢磨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佛说众生皆苦,苦从何来?” 刘昕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刻意拔高,却像带着穿透力,在满是檀香的堂屋里轻轻回荡。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王振明的脸,那眼神像是春日里刚化冻的溪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能轻轻漫进人心最深处的缝隙;又像是一把用了多年的细齿梳,梳齿柔软却有力,能慢慢梳开缠在心上的乱麻。
她顿了顿,等那缕青烟又散开些,才继续说道:“从‘求不得’来,你想要的越多,心里的缺口就越大,得不到时,苦就越重;从‘爱别离’来,越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一旦分开,那痛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肉,怎么也止不住;从‘怨憎会’来,越是不想见、不愿碰的人,偏偏越是要在生活里撞见,躲不开,逃不掉,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定在王振明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追问:“振明,你这些年,心里装着的,不都是这些执念吗?你可曾真正放下过一件?”
王振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那些过往的画面,像被按下了播放键,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在商海里打滚的日子,为了挣回曾经失去的财富,他没日没夜地算计,对着账本熬到眼冒金星,跟合作伙伴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为了一个项目,不惜跟多年的老友闹得撕破脸皮;在狱里的那些漫长夜晚,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怎么东山再起,怎么把那些当年看不起自己、落井下石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可现在,被母亲这么轻轻一问,那些曾经以为无比重要、值得用一切去换的东西,突然就像香炉里那缕青烟,变得轻飘飘的,没了分量。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那些身外之物,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怨恨里,不肯放过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
阳光从窗棂里透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可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落。像是突然醒了,发现自己追逐了大半辈子的,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你以为重新兴旺,就是把过去失去的财富都挣回来,把曾经丢的面子都找回来?” 刘昕看着王振明,轻轻摇了摇头。鬓角的白发被阳光染得透亮,每一根都闪着细碎的光,像撒在棉絮上的星子。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清醒:“错了。真正的兴旺,从来不是装在钱袋子里的 —— 钱再多,也填不满心里的空;也不是挂在别人嘴上的 —— 别人再夸,日子过得慌慌张张,也不算安稳。”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指尖轻轻搭在佛龛边缘,目光落在王振明紧绷的脸上:“真正的兴旺,是藏在你心里的。心里平静了,不慌不忙了,哪怕日子过得朴素些,也是真的兴旺。”
说完,她便缓缓讲起《金刚经》里的故事。声音不疾不徐,像山涧里的清泉,顺着青石缝缓缓流淌,没有急流险滩的喧嚣,却每一句都稳稳落在人心上。讲到达摩祖师在嵩山面壁九年,不为外界纷扰所动,只守着一颗澄明的心;讲到达观禅师面对困境时的豁达,一句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道尽处世智慧。
讲到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时,她特意顿了顿,手里的念珠轻轻转了半圈,目光紧紧锁住王振明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通透的恳切,一字一句地问:“王振明,你的心住在哪里?是住在过去那些辉煌的日子里,总想着‘我曾经身家多少’‘我曾经何等风光’,还是住在对未来的焦虑里,总怕‘我以后赚不到钱’‘我以后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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