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母那充满无限爱意、信任和鼓励的眼神,感受着他们手中传来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的温暖与力量,方大军心中那厚厚的、由恐惧、自责和绝望筑成的冰墙,终于开始出现裂痕,继而缓缓融化。滚烫的泪水,这一次不再是出于软弱和恐惧,而是源于被深沉爱意包裹的感动和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防线,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他不再压抑,任由泪水奔涌,用力地回握着父母的手,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哽咽着,却无比清晰地承诺:
“爸,妈……我听你们的……我好好治……我一定……一定努力好起来!”
这一刻,言语已是多余。紧紧的相握的手,流淌的热泪,以及那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的、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构成了这世间最动人、最催人泪下的画面。苦难或许依然存在,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爱,已经成为照亮这漫漫长夜最温暖、最永不熄灭的那盏灯。
等方振富和方菊芳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窗外,是西北戈壁滩上空旷而寒冷的夜,几颗孤星遥远地闪烁着,与房间里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方大军靠在床头,他拒绝了护士的镇静药物,只想在绝对的清醒中,面对自己,想清楚未来的路。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颗仿佛悬在无尽虚空、无处安放的心。
他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过往与未来之间疯狂奔窜。
他首先想到的,是蓝天。
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记忆。他想起第一次单飞时的紧张与兴奋,战机冲破云层,阳光洒满座舱盖的炫目;想起与战友编队飞行,翼尖几乎相碰的那种极致信任与默契;想起突破音障时,身体承受的过载和耳边那一声短暂的爆鸣……那片蔚蓝,曾是他的整个世界,是他全部激情与梦想的寄托。而如今,这扇门被彻底、永久地关上了。每一次听到远处机场传来的引擎轰鸣,他的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随之而来。
然后,他想到了部队首长可能给出的安排。
去航校当教官?把自己无法实现的飞行梦想,寄托在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学员身上?看着他们生龙活虎地冲向跑道,自己却只能站在塔台或教室里,用语言去描绘那片他再也无法亲身触摸的天空?这何尝不是一种日复一日的凌迟!去机关当参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作战地图、飞行数据,策划着那些自己再也无法参与的演习和任务?他仿佛能看到周围同情的、或带着些许惋惜的目光,那种“被照顾”的感觉,会像一根根细针,绵绵密密地刺穿他残存的自尊。他方大军,什么时候需要靠着过去的功勋和别人的怜悯来规划未来了?
他的思绪又飘向了家庭,飘向了父母。
父亲方振富,为了他的治疗,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动用毕生所学和人脉,亲自上阵与专家争辩。他看得出父亲眼中的期望,期望他能振作,期望他即使在地面,也能在军队的体系内找到新的位置,延续家族的荣光。母亲方菊芳,哭红了双眼,小心翼翼,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他,抚平他身心的每一道伤痕。他如何能让他们继续为自己操心?难道要让年迈的父母,永远活在对一个“伤残儿子”的担忧里吗?
一个更现实,也更残酷的问题浮现在脑海:他还能做什么?
除了飞行,他还有什么赖以生存的技能?他熟悉飞机的每一个零件,精通空战战术,能在一片混沌的仪表中找到生路。可这些,在地方上,有什么用?去航空公司做地勤?去私人公司当安保?巨大的落差感瞬间将他吞没。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而灰暗的未来,自己在某个不起眼的岗位上,碌碌无为,逐渐被社会遗忘,曾经的“功勋飞行员”变成一个苍白的、甚至略带讽刺的符号。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对未知的恐惧,对失去身份认同的恐惧,对沦为平庸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推向那个更安全、更确定的选项——接受组织的安排,留在部队。
但是,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咆哮起来!
那是在飞机失控下坠时,他死死握住操纵杆不肯放手的力量;那是他命令战友跳伞时,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是他面对大地冲撞时,内心深处的不甘与顽强!
“我真的要这样度过余生吗?” 他在内心拷问自己,“像一个需要被永远安置在温室里的盆景?我的生命,难道就在对过去的缅怀中,在别人的安排下,一点点耗尽?”
“不!”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茫与恐惧!
他方大军的魂,不就是那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头吗?飞行员的特质是什么?是敢于挑战极限,是善于在复杂环境中快速决策,是具备极强的责任心和抗压能力!这些,难道离开飞机就一文不值了吗?
一条新的、充满荆棘却也闪烁着自由光芒的道路,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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