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述了自己如何在坚持原则的同时,私下联系街道,帮老太太寻找合法的、低成本的固定摊位;他谈到在面对某些“关系户”的违章建筑时,所承受的压力和最终选择“硬刚”到底的决心与代价;他甚至坦诚地分享了自己在面对诱惑时的动摇,以及最终守住底线后的心安。
他的语言朴实无华,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平实的叙述和真诚的反思。他谈的不是高深的道德理论,而是将“良知”、“责任”、“同情”、“坚守”这些抽象的词汇,融入到一个个具体、鲜活甚至有些棘手的工作案例中。他从一个城市管理者的视角,剖析了在社会转型的复杂现实中,一个人如何保持内心的道德准则,如何在权力、人情、利益的旋涡中,努力做出问心无愧的选择。
他讲得投入,台下也听得入神。这些远离基层现实的年轻学子们,仿佛通过他的讲述,触摸到了一个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真实而复杂的中国。他们看到了光鲜城市背后的治理难题,看到了基层公务员的艰辛与无奈,更看到了一个普通人在平凡岗位上所秉持的不平凡的道德勇气和职业操守。
当方大军结束他的分享时,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开始时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这掌声,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敬佩。
紧接着,提问环节开始了。年轻人们显然被深深触动,问题一个接一个,既有宏观的思考,也有微观的关切。
“方队长,您认为在现行体制下,基层公务员的道德自主空间有多大?”
“您如何处理‘人情社会’与‘法治社会’在具体工作中的冲突?”
“面对网络上的不理解甚至谩骂,您如何调整心态,坚持您认为对的事情?”
“您觉得,对于我们这些即将步入社会的学生,最重要的道德品质是什么?”
这些问题尖锐而深刻,充满了思辨色彩。方大军没有丝毫怯场,他站在场地中央,身形挺拔,目光坦诚地迎向每一个提问者。他结合自己的经历,落落大方地逐一答复,语言依旧朴实,但逻辑清晰,态度诚恳,时而引发现场会心的笑声,时而引发深深的思考。他没有回避矛盾和困境,而是坦诚地分享自己的困惑、挣扎以及最终的抉择。
金玥玥坐在人群边缘,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脸上带着欣慰而欣赏的笑容,眼神明亮。她知道,自己带方大军来这里,是做对了。他不仅用他的真诚和朴实征服了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在这个充满思想碰撞的空间里,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价值和话语权,完成了一次从“金家权力阴影下的陪客”到“拥有独立人格魅力的讲述者”的华丽蜕变。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打在方大军的侧脸上,他额角有些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坚定,侃侃而谈。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金承业酒桌上感到肉麻和不适的方副大队长,也不是那个被局长一个电话就安排调休的下属,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坚持有思考、值得尊敬的个体。这场看似平常的读书会分享,对于方大军而言,不啻为一次心灵的震撼洗礼和价值的重新确认。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精神的园地里,留下了深刻而有力的印记。
方二军在省群艺馆已经工作三年了,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一直是个不起眼的美术干事。他性格里有些方家人共有的执拗,沉浸在自己的水墨世界里,对馆里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和汲汲营营的升迁之道,总是显得迟钝而疏离。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耗时近两年创作的巨幅山水画《脊梁》,竟在全国美展上脱颖而出,斩获了银奖!在省城美术界那场围绕《脊梁》的风暴掀起之前,在权力与关系的蛛网试图缠绕其命运之前,这幅画本身,早已在无数个寂静的日夜中,汲取了创作者全部的心魂与血肉,完成了它沉默而壮丽的孕育。
方二军那间位于省群艺馆宿舍楼顶层的狭小画室,几乎成了他与世隔绝的修行之地。这里没有“龙腾会馆”的浮华,只有堆积如山的画稿、斑驳的颜料痕迹,以及空气中永不消散的松节油与墨汁混合的、独属于创作者的气息。
创作《脊梁》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它源于方二军内心深处一次漫长而痛苦的自我叩问。他出身的这个家庭,爷爷方秉忠、父亲方振富、母亲方菊芳都是用沉默的脊梁扛起了家族的重担,兄长方大军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姐姐方艳华一位在平凡岗位默默耕耘的生物老师,还有奶奶刘昕、叔叔王振明、婶婶赵卫红,以及王艳丽、赵卫平、骆云飞,在他们的身上都烙印着一种坚韧而略带悲情的生存哲学。方二军感受到这种血脉中的力量,却也困惑于其间的局限与沉重。他渴望用画笔,为这种沉默的、遍布华夏大地的“脊梁”塑像,赋予它一种超越个体、直达民族灵魂的磅礴意象。
为此,他数次背起行囊,深入太行、吕梁、秦岭、昆仑的腹地。他不是走马观花的游客,而是像一个苦行僧,在嶙峋的山石间驻足,在呼啸的山风中冥想。他用手掌抚摸过冰冷粗糙的岩壁,感受那亿万年地质变迁留下的刻痕;他仰望过绝壁上倔强生长的孤松,体味那于绝境中寻求生机的顽强。他夜宿山民简陋的石屋,听他们用朴拙的乡音讲述祖辈与大山共存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苦难,有抗争,更有一种如同山石般亘古的忍耐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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